顾弦望忙捞起龙黎的手细看, 此刻她掌心却只依稀留下了两道破皮的微痕,若不是还残留着血迹,真要让人自疑方才那一幕的真实性, 但这才是真正令她所恐惧的, 若说初见贵州时发现她身上强悍的自愈力是一种让人略微觉得古怪却又安心的感觉,那么现在, 这等完全超出凡人所应有的、真真近乎于不死的能力,便叫顾弦望胆战心惊。
世间唯有神鬼不死,但世间并无神鬼,龙黎存在的本身此刻就像是异化成了一种悖论,在人与神鬼之间,青铜剑便是其中最大的变量, 她隐隐察觉到了一种隐秘而宏大的力量, 在威胁、在诱惑, 在她与某种不可名状的过去未来之间拉扯,倘若龙黎不向着那个方向走,等待她的便是衰弱, 而衰弱过后呢?谁也不知下一步是什么。
但往前又是什么坦途么?
不可能, 在凡人的世界里,竖立起神像的, 也必为之推倒,她深切地明白这一点, 明白着这个世界对异类的排斥和恶意。
她不能再让青铜剑这般影响她了。
“弦望, 我没事。”
她不瞎, 顾弦望抿了抿唇, 心绪复杂地端详起那石桌。
这次桌台上并没有写满天书,反倒十分质朴, 好像只是一方等待解锁的石匣,“这就是巫族人留下的线索么?”
龙黎有八九分把握:“应当是。”
话不消说破,但这种异样的契合两人都心知肚明,她的血能解开巫族祭坛石门,素未谋面的金乌神鸟亦亲近于她,潜蛟俯首,石匣开门,这有可能是龙家人能做到的么?
倘若真能,那恐怕龙家人也无需苦觅千年,百般心机了。
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龙黎说:“青铜剑应当便是钥匙。”
顾弦望轻轻地阖了阖眼,不论她愿意与否,眼下对于她们而言似乎别无选择了,“那就试试罢。”
龙黎颔首,自地下拾起剑柄,剑尖朝下,缓慢地嵌入那石桌孔洞之中。
伴随着很轻微的阻滞感,剑尖抵触到顶部,但第一时间石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直到金乌突然扑腾翅膀飞到剑柄之上,它单爪立着,扭头撕掉了翅膀上结的痂,一丝新血顺着羽毛滴落下去,顺剑身一路直流向石桌之内。
紧接着,那石桌犹如数块魔方般轰轰分散,四角的石片似莲华绽开,露出当心的弧形内槽,槽中是一只浑圆的石球,说是石,但质地又很润透,有点白玉的意思,青铜剑此刻就嵌在白玉中心,现在白玉上的剑鞘明显有一圈圆弧的嵌合痕迹,可见剑鞘本身就是楔入圆石的一根圆柱体。
龙黎握着剑柄,逆时针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咔哒一下,内里似乎已经拧转到底,同时中心圆柱向上抬升,青铜剑随之松动,看样子是已经完成了使命。
她抽出剑身,便见那圆石再次绽成六瓣,里面却没藏着什么密文一类,反而古怪地立着根仙鹤样的烛台。
这烛台的材质乍看很像氧化后的铁,但细瞧又觉得有点像石头,很难想象在那个时代的石雕能做得如此巧夺天工,其审美已经足以媲美明清以后的工艺了,那仙鹤仰首衔枝,枝头直立其上,伸出五指般的叶片,叶片上倒扣着一只非常非常纤薄的好似玻璃茶杯一样的水晶片。
仙鹤背上负着浅盏,盏中还留有蜡样的燃烧物,烛心直挺,正对着枝叶中余留出的孔洞。
这是要让人点燃灯盏的意思?
龙黎与顾弦望对视了一眼,从包里取出防风打火机,此刻周遭非常安静,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咔嚓一声,火苗蹿出,还未触及烛心,那火焰便似受到牵引,隔着半指的距离一下泼了过去也似,随即烛心燃起了一豆幽蓝色的火苗,温度应该非常高,更奇特的是分明只是一簇蓝火,照打在那水晶盏上之时,竟在四面的弧形坑壁上投射出了如银河般璀璨的光芒。
这简直是远古时代的幻灯片啊。
顾弦望眼见着那漫天荧光,四象二十八星宿尽在其列,恍如天河倾倒,人在仙丘,手可仰摘星辰,这一刹那任何人心中都只会剩下由衷的赞叹,这是洞穿意识本身的美,是宇宙自身不可阻挡的浪漫主义。
“这是…星图么?”
“是星图。”龙黎将青铜剑置放在石台上,默默走来攥住了顾弦望的手,“这应当是十一月份的星辰列宿。”
顾弦望察觉到了她的五指,反手与之相扣,她们眼前的不仅是巫族造物的神秘,还有一份近乎于危险的美,这种美便像是毒蛇的保护色,艳丽、血腥,却又比一切平淡更加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