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禁婆骨不是发作极快……既是娘胎里带的,我又怎么会……”
尚如昀笑笑:“你既混入了花会,还没猜想明白么?”
顾弦望一怔:“花会?”
“自出贵州,你不是一直在找那颗蛇灵珠么?”
蛇灵珠?她脑子白光一炸,突然想起师父曾说的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也留你到五更天。
她瞬间抚上自己耳后,“我身体里的不是鳖珠…而是蛇灵珠么?”
“呵呵。”尚如昀没有半点心疼的意思,“蛇之灵珠,有市无价,凡有价者,尽为赝品。”
“禁婆骨没有解药,但你身上的却尚可压制,二十年来,我为你换过三颗,最末这一颗,便是你自己从贵州带出来的。”
“你既见过杨家人,想必那杨白白没少与你念叨你母亲带出来的那一颗鳖珠罢?”
顾弦望已经有些反应不及,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龙黎随手将那颗蛇灵珠塞给她的样子,当初她在蛊洞中将她唤醒,便是敲打她耳后经脉,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在她身上的其实是蛇灵珠么?
“是…他说那是杨家最好的一颗。”
“呵。”尚如昀冷笑声,“最好的一颗…勉强当得罢,你可知那杨家自古重男,但杨家那一代,却没有比她更优秀的人了,可惜本事是本事,家族是家族,你以为那杨家家主如何能舍得将最好一颗分与她?”
“只因那颗鳖珠早已染了毒,灵气尽失,根本就是亡珠一颗!”
“但他们不敢声张,只恐杨家盛名受损,便推她出来挡刀,说什么将最好的一颗分与她…杨柳此人,清冷一世,终究没过得家字一关,当受不当受的,当咽不当咽的,她受了咽了,却一字都不肯说与旁人。”
“而后?呵,留在她名姓之后的,又是些什么污糟?”
第118章 你我(中)
顾弦望怔怔地瞧着地面, 根本无法消化那么多的现实,曾经她的生母对她而言只是虚无缥缈的一个符号,她对此毫无印象, 也不愿追索, 这里面或许有她的自私,她活着已经竭尽全力, 在生活的巨浪下,在自我的浮板上,她轻如飘萍,根本无力、也无能去承担多一个人的分量——不论那个人是爱,还是恨,对于一个已经饱受恶意的孩子而言, 那都太重了。
但当她在苏州看见那张印着亲生父母容颜的照片时, 远隔着时光, 她依旧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击碎了,给予她生命的人,于她却如此陌生, 这本身就是莫大的悲哀, 她只能反复告诫自己,是她不配得的, 她应当如此,这就是宿命为她安排好的折子。
她身上所被加诸的每一分爱意, 都是赊来的, 她得偿, 不论那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但现在, 此时此刻,她终于站上了自以为的、平等的对话席上, 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承受不了’过往‘这两个字的重量,母亲这两个字血肉丰盈的每一寸,都令她感到无比的脆弱,她原本籍以自处的天平——她以为能够偿还的怜爱,每一个字,都几乎重得要压断她的脊梁。
她的这条命,会不会根本就是被这些一直沉默的人从地府中强拽出来的?
’命运如此,何必勉强‘这句话,她怎么能,又是怎么敢,宣之于口的?
“又在胡想些什么?”尚如昀对她之了解,根本无需用眼,“不是长大了么?还出那副神情,可是想教师父难堪?”
“不…怎会,师父为什么要难堪,该难堪的是——”
尚如昀不容置喙地打断:“这便是难堪。”
“你该学学小叶。”他说,“偶尔,做一回孩子给师父瞧瞧。”
顾弦望张了张口,嗓子却是哑的,孩子——孩子是什么模样?
脆弱、自得、任性、恣意张扬,是自知所得偏爱而从重重人间解放。
但她太疲惫了,或许正如萨拉所说的,她不止为难自己,也为难着每一个旁观她的人,她自缚枷锁,身上的每寸皮肤都刻满了自我加诸的罪名,她不懂舞蹈,她从不为生命本身而哭泣。
她就像是一个沉默坠地的婴儿,她就像怪物本身。
说实话,她害怕了,害怕师父这种直白的、毫无索取的怜爱,这让她联想到失去。
“罢了。”尚如昀等了片刻,又笑了笑,“慢慢学罢。”
顾弦望踌躇许久,还是问出了口:“您与她……”
只三个字,她便问不下去了,但也只需这三个字,尚如昀亦足以了然。
他默了默,平直的唇线在尾端缓挑起道无可言说的弧,顾弦望这时还看不太懂,那不是能出现在少年人面孔上的神情,不是烈酒入喉,照彻苦辣,而是陈年久泡的老茶,不动声色,百味纠缠,“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