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蝉蹲在那,同顾弦望一个劲挤眉弄眼,那意思是到底怎么回事儿,得去和尚老爷子问清楚啊。
顾弦望皱着眉,朝她摁了摁掌,让她稍安勿躁,现在不单是这支队伍的问题,还有龙黎的问题,她是否已经进来了,现在人又在哪里,该怎么不触及师父的忌讳问出来,也是个门道。
尚如昀是个通透的,即便眼睛瞧不见了,光靠听,这两人片刻安静,就能想得到多半是在计较什么问题,当下避嫌道:“弦望,你同我来一下。”
等又走回先前那岩腔中,才又问:“你身体这两日如何?可有什么异样?”
顾弦望垂着头,拇指扎了扎指腹,斟酌道:“师父,我见到杨白白了,闽南憋宝杨家,杨白白。”
她话音很低,落声后岩穴一时沉滞,尚如昀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
“是么。”
“您……就不与我说些什么吗?”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顾弦望咬了咬牙,有些声颤:“我、不知道,师父,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顿了一下,又深吸口气:“但您在这里,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想,也不愿。”
半晌,尚如昀说:“我触到了你的伤口。”
顾弦望没看自己的手背,她很清楚师父的意思,也明白师父知道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相瞒之事何止千头万绪,过往这么多年,尚如昀与她真正有过的交谈其实少得可怜,但两个聪明人,彼此共同交错过诸多时光的聪明人之间,却又早就生出了渗入骨血里的了解,只一个动作、一个语调,便足以免去长篇累牍的赘述与惊险。
“是,我的禁婆骨发作了。”
“师父,若弦望注定如此,至少——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您一切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微末的希望,搭上自己。
“命中所定之事,又何必勉强?”
尚如昀抬首直觑着她,在昏黑的岩洞中,他受了伤的眼瞳依旧锐利,锐利却又不失慈爱,“若我非要勉强呢?”
“……是因为杨柳么?”
尚如昀哼笑声,似乎已经不奇怪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晓了那么多事情,“孩子,你长大了。”
是的,她长大了,有能力面对自己的命运了,所以,她也想扛起别人的命运。
“你母亲,”他顿了顿,“你的生母,于我而言是个极重要的人。”
“八岁时的你,的确是她的一道影子。”
顾弦望不敢看他,而眼睫又拦不住一波怅惘黯然。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尚如昀不知想起了什么,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终于透出温润的笑意,“如今的你,望儿,你亦是我的孩子。”
“这天下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顾弦望心中一恸,咽了几咽,堪堪忍将眼眶里的热意,只是摇头——她对尚如昀了解得太少,他的生平,他的江湖,他的爱恨,一切点滴都只拘在戏台上下,唱念做打,或严厉、或慈爱、或溺纵,种种一切,早就超出了她所配得的,她的一幕幕,他的一幕幕,全在戏里,全在戏里!
“我——”
尚如昀摆了摆手,似是终于站得乏了,他盘腿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他卸下了一些东西,看起来不再似曾震京城的尚九爷,更像是她少年时某个午后,见到的那个坐着摇椅,扇着蒲扇,逍遥地瞧着一众师兄弟打闹的师父,像一个父亲。
顾弦望挨着他,蜷着腿,她这时候忽然明白了杨白白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姿势,好像在倚靠什么,像孩子。
她跋涉千里,终于走到了谈判席,留在心里的,却只有满腔酸苦。
两人坐在一起,沉默了几秒钟,尚如昀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受委屈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我应当的。”
“呵,一派胡言。”
“你是我尚如昀的爱徒,仅此一个的爱徒,你唯一的应当,便是风风光光,称心如意地活着。”
“但是你陈妈说得对,人心好奇,压也是压不住的。”
尚如昀摇了摇头,不无感慨地叹息:“你与她真的很像,人间事,非要计较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少一分都不依。”
顾弦望张了张口,突然不知该怎么问了。
尚如昀兀自道:“你身上的禁婆骨,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它很特殊,令你幼时吃尽苦楚,也好在彼时你尚年幼,一些动荡,自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