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
“我住在宿舍就可以。”
话音落下,狭小宿舍陷入沉默,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中间隔着大片空隙,就这样对视。
年长者眼眸幽沉,像是丛林里深不见底的潭水,即便有鸟兽停留,也无法掀起任何波澜。
另一人澄澈稚嫩,浅琥珀色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写满了不肯妥协的倔脾气。
灯光将梧桐树影拉长,顺着阳台挤入宿舍,缠绕在厚重白膏上,印出复杂缭乱的花纹。
“真不想去?”终究还是年长者妥协,她叹了口气开口:“你留在宿舍会很不方便。”
“不用你管,”江钟暮倔得让人想打。
谢知意却是个好脾气,或者说是没办法和一个到处是纱布的人发火,她只是定定看着江钟暮一眼,然后就妥协道:“好,我和你辅导员说一声。”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因为一声闷闷发出的谢谢而停顿,她沉默,扑扇的眼睫遮掩一切情绪。
可能是摔了一跤后,把脑子里的水甩出来了?
谢知意不禁这样想,分明现在的情况才是自己想要,可偏偏心里头闷得发慌。
咎由自取。
她突然想到这四个字,扯了扯嘴角,挂上惯用的温和面具,房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带着外头的声音一起消失在过道。
只余下的寝室里的江钟暮,她低垂着头坐在木椅上,风吹起发丝,将纱布遮掩。
宿舍的灯泡不知用了几年,昏黄不清,将原本锐利的五官骨架都模糊,少了几分疏离肃穆,多了几分孤零零的破碎感。
江钟暮想起前两天,唐黎三人抱怨宿舍的光线,她便说等军训完她去买个新灯泡换了。
果然事要想到就做不能拖,现在好了,又得延迟两个星期。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丢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江钟暮却懒得理,扭头看向窗外出神。
连自个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真的是把脑子里的水摔出来了,对方不跑了,甚至主动让江钟暮住到自己那里,这对以前的江钟暮而言,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出现了,反倒冷着脸拒绝。
今天下午也是,之前恨不得想尽半点粘着对方,现在极力拉远距离,能扯着墙壁站起,就坚决不要谢知意搀扶。
去医院的路上是谢知意开车,两人一句话没说,除了必要的对话,就只有江钟暮在回来的路上说了句:“刚刚花多少钱?我还你。”
谢知意专心开车,只说了句:“这事起因在我,我该负责。”
江钟暮便沉默,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彻底无话。
杂乱而压抑的情绪将整个人的压住,连身上时不时冒出的疼都被无视。
十九岁的江钟暮就这样坐着,地上的影子被拉长、稀薄。
外头还有一阵阵的训练声,不知道是那个连队做得极差,被教官大声骂得狗血淋头。
高大的梧桐被吹得摇晃,水泥顶上有杂乱的脚步声,老式的楼房就这样,隔音极差。
大抵过了一个小时,她才僵硬地动了动,试探性地扭了扭左腿,作死的代价就是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嘶声,还有久坐后的痒麻,好像有千百在蚂蚁在肌肉里爬。
江钟暮艰难地往前挪了挪,往旁边抽屉一扯,里头放满了包装粗糙的薄荷糖。
她拿出一颗,熟练地撕开包装袋,然后往嘴里一丢。
劣质的薄荷香精味在舌尖扩散开,冰凉的气息一下子涌入四肢百骸,把胡思乱想的脑子都冻住。
她行李极少,所有的东西还填不完一个行李箱,但还是特地用了一个书包来装薄荷糖。
阿婆还笑她,小时候不爱吃糖,怎么上大学以后还贪吃上了。
透明的绿色小球被顶到后槽牙,紧接着用力一咬就破碎开,甜到带苦味道被碎渣带着,填满整个口腔。
江钟暮终于下了决定,不再这里呆坐着,准备起身洗漱,再躺到床上去。
可门外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宿舍门被推开,这一次不仅有谢知意,还有两个跟在她身后的舍管,一前一后抬着一个行军床。
江钟暮一怔。
谢知意手里头还提着不少东西,忙不赢去看江钟暮,先让舍管将行军床放下铺开,紧接着又道:“谢谢姨,要不是有你们两,我还真搬不上来。”
那两人年纪稍大,皆是慈祥模样,笑着道:“才三楼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对对对,你上学那会可没少麻烦我们,那会还嬉皮笑脸地喊姨,现在就跟我们客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