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茵连连点头,笑颜灿烂,娇憨明媚一如在京陵闺中时。
不会伪装的人又哪里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所以姜佛桑愤怒,愤怒且迷惘。
努力经年,以为终于成了执棋人,以为把悬于头顶的那把剑握在手里就能捍卫一切、庇护一切……
结果呢,想庇护的人反要为她做出牺牲。
或许她仍是棋子,只不过是换了张棋盘。
“似霓,我不是个好阿姊。阿妙一定后悔跟随我来南州……”话才吐口便就哑口。
愈是如此似霓愈不能放心,只恐她积郁在心。
想了想,问:“女君可还记得似云和凝香?”
姜佛桑一怔,颔首。
“婢子自小运道不好,父母病亡、屡被转卖,直到被卖进萧府。进了萧府也并未转运,直到遇见女君。
“和似云姐姐一道被卞夫人指给女君,这是好运之一;后来女君随五公子去巫雄赴任良媪点了婢子随行,这是好运之二;因为凝香的事似云姐姐回了棘原,婢子得以近前伺候——虽然不甚地道,这于婢子而言确是好运之三。
“之后还有许多……就连陪女君去江州探亲回程路上遇险九死一生,也是好运,不然婢子岂会因祸得福自此成为女君心腹?
“女君或许不知道,婢子至今都庆幸、做梦都庆幸,随女君离开北地来了南州。不然婢子的一生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被打骂被发卖,或者被随便指给什么人,甚至……真要是走投无路了,像凝香那般……婢子也不是没想过。
“因为遇见了女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从外院粗使到内院近侍,路是一步步走的,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步,哪怕迂回曲折有沮丧有失落,但每一步都在变好……女君你看,婢子终于走到女君身边,还成了威风凛凛的正光宫令。
“吉莲和晚晴成家了,春融远在北融州,幽草和重环各有各的差使,如今就连菖蒲姐姐也去了东宁,谁能想到女君身边最后剩下的会是婢子呢?婢子不会成家,婢子一辈子都陪着女君。婢子从未后悔也不会后悔,七娘子想必亦是一样。”
似霓回身,从笔山上取下那支笔来,递到女君手里。
“这支笔或许偶有使不顺手的时候,但至少笔在女君手上可以活很多人的性命。女君是好阿姊,也会是个好国君。”似霓仰脸看着她,眼神格外坚定,“婢子相信女君。”
姜佛桑垂眼,看着手中的紫毫笔。
缓缓握紧,低喃:“是啊,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一笑之后,似乎释然了些。
抬手抚了抚似霓红润的脸颊:“你不仅是威风凛凛的宫令,还会是八面威风的内官。”
似霓眨了眨眼,不敢置信:“那王内官——”
“王内官年纪大了,该有人接替他了。”
似霓强抑喜悦:“可,婢子是女子。”
“又如何?以后不仅有女内官,还会有更多的女官、女州牧、女将军……”
姜佛桑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天际云卷云舒,轻轻吁出一口郁气。
似霓说得极对,路要一步步走,不能心急。即便是很小的一步,每一步都在变好,那就是值得的。
迂回曲折又何妨?这一路不就是这么走来的么。
“准备一下,孤要去探望偃老太尉。”
第677章 笔下风雷
国君突然驾临,让人措手不及。
偃府中门大开,除了卧病的偃老太尉,阖府出迎。
姜佛桑一眼注意到位于人群前列的偃越,既有清俊之才,又具疏朗之姿。
“耳闻不如目见。”
这似是无心的一句,听得人却各有各的想法。
偃谓的夫人拄着杖,笑容透出几分僵硬。忙招手让另两个眉清目秀的孙子近前,吩咐他们陪国君去见太尉。
姜佛桑却只让偃越引路。
这下众人脸上更是精彩纷呈。
一路上随意交谈了几句,偃越对答如流,行止间从容自如,止目光始终低垂,不敢与姜佛桑对上。
很快到了偃谓所居屋室。
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不知大王到来,恕老臣未能,咳咳!远迎……”
头发半白的偃谓在从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欲要下榻行礼,被姜佛桑抬手制止。
“太尉病中,不必多礼。”
偃谓气喘不止,便也没有坚持,倚靠着软枕,让人看座上茶。
“劳大王惦念,老臣惭愧。”
“太尉身子骨一向硬朗,好端端怎就病了?”
“唉,老了!人一老,毛病就多……”
姜佛桑细观他面色,蜡黄中隐隐透着死气,病应当不是假的,当然老也是真的。
老树将朽,为替子孙作长远计,这才一改低调做人、不事张扬的原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