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史弶在位的第二年,元日在即,他却病倒了。
史殷奇进宫侍疾,父子俩一言不合,史殷奇又挨了训斥。
若搁往日,史殷奇顶多回去打砸一通,绝不敢当着史弶的面反嘴。
但是那晚,他看着病中虚弱不堪的父亲,就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猛兽,雄威不再,宛如行尸。
而后不知怎的,就好似鬼迷心窍了一般,他扯过软枕闷住了父亲的口鼻,为了制止他的挣扎,整个人都扑压上去……
王内官端着药碗入殿,亲眼看到这一幕。药碗碎裂声惊醒了史殷奇。
他如梦方醒,缓缓移开软枕,发现父亲双目圆睁看着自己。
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大叫一声连滚带爬下了榻,跌坐在地衣上起也起不来。
王内官的反应出人意料。
他掩了殿门,壮着胆子上前探了探榻上人的鼻息。
国君死了。
承平三年即将开始,但永不会开始了。
“殿下,快拿个主意罢!不然等别人发现,老奴也救不了你!”
主意,拿主意……史殷奇立时想到了姜佛桑。
于是史殷奇继续留在内殿侍疾,王内官则安排人去了趟太子宫。
不一会儿姜佛桑便以给太子送衣为由也进了赤乌殿。
看着已死的史弶,再看看一旁魂不附体的史殷奇,姜佛桑迅速镇定下来,让王内官亲自出面,以国君之名召昆柱王进宫。
战战栗栗的史殷奇一把抓住她,“不、不能让他知道!”
“殿下!”姜佛桑深吸气,看着他,意有所指,“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保下你,就只能是昆柱王了。”
按制昆柱王应当年后才来王城拜见国君,但史弶病了有一阵子了,病中思念手足,是以提早召他来王城,打算像以往那般一家子一起过个年。
昆柱王进殿时姜佛桑闪身到了帐幔后。
先是听得一声痛苦到极致压抑到颤抖的“二兄”,而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跟着便是史殷奇跪地哭求声,说辞都是姜佛桑一早交代好的。
“……王叔,救我!你不能不管我!我是阿母唯一的骨肉,你在阿母灵前起过誓会照看我的……”
不知昆柱王内心经了怎样的一番挣扎,最后到底还是选择了保下史殷奇。
离开赤乌殿时,他往帐幔后瞥了一眼,看到一截裙摆。
昆柱王利用手中权力,连夜调集内卫禁军,控制了整个宫城和王城之后,宣布国君突发急症薨逝于赤乌殿。
他手握重兵,在朝中威望极高,深得两任国君的信任,还被先王称为擎天之柱。他的话谁会怀疑呢?即便有疑惑也只敢烂在肚子里。
就这样,史殷奇这个储君理所当然地继位成了大成的第三任国君。
第657章 野心堂皇
虽然史殷奇弑父之举始料未及,但姜佛桑觉得,也不能说和她全无关系。
史殷奇的心结一直就有,这心结源于上一辈人的纠葛——说来也是奇怪,他似乎比他的父亲更在乎他的母亲是否忠诚。
或许只是惶恐于自己不是史弶的儿子。
他并非不知道史弶对他的偏疼,但当史弶对他严厉的时候,他看不透这严厉背后的良苦用心,只觉得是因为母亲的背叛,因为他是个野种……
长期处于这种心理之下,隔阂早生。而竞都王府期间姜佛桑有意无意地又在那道沟壑里种下了父子敌对的种子。
游学是姜佛桑提出的,当他们游学归来,史殷奇发现几个庶弟已崭露头角。
尤其那个仅比他小半岁的二弟,颇懂得讨父王欢心,父王也开始把一些重要差事交给他办。
事发当晚,史弶随口说了句“亏我以为通过游学你长进颇多,怎地还是如此胡为!你再这样屡教不改,储君之位索性让给老二……”
嫉恨以及即将被夺去一切的恐慌彻底催熟了那粒种子,也彻底蒙蔽了史殷奇最后的良知。
但话又说回来,上一世史弶也并非寿终正寝。
他不似史弼,没有痼疾,在位仅五年就薨逝,总不能真是急病突发……
姜佛桑字字句句如实讲述,昆柱王却并不肯接受这个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事实。
他始终认为,只要姜佛桑肯安守本分、好好辅助史殷奇,导他向善,史殷奇不至走出那一步、不至于弑父,他是可以做一个好国君的。
他说得如此理所应当,以至于姜佛桑哑然了好一会儿。
“你这话,倒好像我天生下来就该是辅助他的。”姜佛桑失笑片刻,笑容隐没,“或许我能,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倘有这个精力去成就别人,为何不能用来成就自己?
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由一个风吹即折谁都可踏碾一脚的孱弱根苗,努力抽枝发芽、茁壮成荫。她的花也好叶也好果子也好枝干也好,没有一处是为别人而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