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放下姜女,他早放下了!
他就是放不下才来的南州。
不想跟她成为陌路,不想将她从生命中抹去。
若没了姜女,这辈子任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头来又有何意趣……
沉下心,细思量,姜女那些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女子能走的路由来无几,从她以间者之身嫁去北地开始,更是几乎堵绝。她能趟出一条生途已是不易,自己却还要逼着她做出选择。
该怎么选是好?
跟他回萧家、时刻委曲求全,亦或陪他落草、日夜担惊受怕,难处并不会少。
尤其对姜女而言。他但有一分难,姜女只会是千难万难。
当日闺中戏言,她说想比国主的宠妃更进一步,自己也答应了,而今怎就反悔了?
不想她蹚浑水、不想她受伤害是真,除了这些,大约还有男人的自尊作祟。
百思难解,明明自己可以将那些送到她手上,为何她偏要亲自去取?
可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不能?
难道他心里也觉着姜女就该安安分分待在内宅,对他降心相从,以他意旨为尊,一辈子待在他身后,辅佐他、襄助他,为他添光添彩……就像巫雄那几年。
而作为回馈,自己给她有限的自由和尊重,美其名曰“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既然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今她有了想做的,他不仅不肯给予支持,还屡屡试图将她拽离。拽回自己身后,拽回那高墙深院……
他可以有野望,姜女怎就不可以有?
他可以站在姜女前头,姜女怎就不能站在他前头?
若然携手同路的两个人还一定要分个前后,那这“携手”二字多少显得有些虚伪。
至于心中那层隐忧……
隐忧来源于他的自欺欺人。
自以为爱得义无反顾,哪怕姜女“罪行累累、恶名昭彰”也心意无改。
一看她走了前世老路,立马就无以承受。
“我不了解前世的你,也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清楚与我朝夕相处的姜六娘是个怎样的人”——这句出自他口的话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前世的姜六娘经历了什么、有无隐衷,是否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他一概不清楚。
但他难道不清楚眼前人?
他清楚。
只是被未知带来的焦炙不安和因为无法独占她而产生的强烈妒意侵扰了心绪,放大了心中疑影,在姜女尚未变成妖妃之时就已经先入为主将她当做妖妃对待,认定她必会抛却良知、手染鲜血、不择手段……
他和外间那些人云亦云的人有何不同?连他也不肯信她。
要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放了手,对姜女又岂公平。
“我可以放下姜六一走了之,我放不下我的阿娪。”萧元度看着几步开外的姜女,如是道。
姜女会否在未来的某一天真得变成前世那样,他不敢肯定。
萧元度相信姜女不会。
正因如此,他得看着她、守着她……风雨同舟,生死不弃,不正该如此吗?
姜佛桑面如平湖:“你看仔细了,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可还是你的阿娪。”
她不是前世那个无欲无求心如死灰的阿丑,也不是萧家那个贤惠淑德规行矩步的姜六,甚至与萧元度想象中的阿娪相去甚远、严重不符。
但这就是她,全部的她,无可更改的她。
萧元度点头:“我知道。”
面前人就是她的阿娪。
哪怕她野心勃勃,哪怕她心思不纯,也还是他的阿娪。
“你做你自己便好,不必后悔,不必回头,只管朝前走,有我在你后面。你之所想,我必帮你达成。”
心如古井水,终究还是起了微澜。
深吸一口气,将那波澜压下,冷声道:“你还是再想想清楚。放你离开是我最后的善意,你若然今次不走,今后再想离开——”
摇了摇头:“你未必能再活着踏出南州。”
她不可能任他来来去去,任由他一次次带来希望又带走。
她只给他一次离开她的机会,他也只有一次翻悔的机会。
“‘知敬畏、存戒惧,行事三思,再别莽撞’,这是当年你搬离萧家那晚赠我之言,我始终记得。”
萧元度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事:“我在阿母灵前将这块团佩送给你的那日起,就从未想过收回。不管你是不是萧家妇,不管那一纸婚书还作不作数,你都是我萧元度认定的妻子。”
话落,近前两步,另只手朝她伸出,掌心向上:“我心已定,此后没有生离,只有死别。不,生生死死,我们都在一起。”
姜佛桑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酸涩在心中肆意泛滥,沉闷地堵着喉,她说不出话,眼前渐成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