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长廊,正是姜女当初逃跑未成被他抓到的地方……
“无事了,你退下罢。”
月色极好,五公子一向也没有让人提灯照路的习惯,猜到他一会儿应当要去主院安歇,仆妇便提早去开了各处院门。
萧元度沿着长廊缓步踱着、四处看着。
这座别苑里,有最不堪的回忆,也有最美好的记忆。
在这里,他们争吵、嬉闹,两情缱绻、似胶投漆……
久远没来,的确是很久了。
自凤翔九年冬日起,战事不断。但在那之前,他几乎日日龟缩在此,就像一个指雁为羹充饥画饼的饿鬼,一遍遍勾勒着她的模样,赖着那些回忆以度日。
石级上还残留着青苔的痕迹,冬去春来,几经风雪,又是一年过去。
他的心终于也从极度的撕扯中逐渐归于平静。
偏偏今晚又来了这。
是谁说的?今天事,明天事,一切都会结束。
事实却是,今天已经结束,明天也将结束,难以结束的永远是昨天。
长廊上她惊惶奔逃的身影一闪而过,花圃中传来她柔声呼唤雪媚娘的声音,书室中的她或是捧卷细读或是伏案静书。
再往前,她又含笑伫立在中庭,看他舞动银枪,舞到大汗淋漓时,徐步上前为他擦拭……
拾阶而上,推开主室的门,迈步进去。
灯已点燃,想是仆妇所为。
绕过屏风,进了内寝。
在这里,他与姜女耳鬓厮磨、辅车相依,难分难解……
此时罗帐荡然、榻空衾寒,独余一个身着锦衣的小小人偶静静搁在里侧。
人偶弯弯的嘴唇似乎在冲他笑。
萧元度也弯唇笑了一下。
待要俯身去拿人偶,手臂僵在半空。
想起去蕲州的前夜——
萧元度终是答应了让姜女回南地,但回到南地后要勤给他写家书,他会差专人去取。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了随萧琥巡视边郡那阵子,他一日一封乃至两封家书往棘原送,而后翘首盼着她的回书。
回倒是回了,却及其敷衍,到后来三两句就给打发。他拿到手翻来覆去地找,连句想听的话都没有。
姜女便问:“你想听什么?劝君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萧元度腻上去道:“你要这样写,我插翅也飞到你跟前。”
姜女一味笑,到底也没答应家书之事,言道不若送个人偶伴他,见人偶便如见她了。
伸出去的那只手缓缓收回,笑也消失不见。
第530章 一刀两断
“阿钊?”
怔神之际,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声。
循声望去——
妆镜前披散着一头青丝的姜女放下玉梳,侧身盈盈望来。
又一声“阿钊”,转过身去,不远处,姜女守着棋枰正朝他招手。
罗帐前,他抱着姜女转了一圈又一圈,姜女羞恼捶打他:“阿钊!”
轩窗旁,姜女揽抱着他的腰,下巴磕在他心口,笑吟吟唤他:“阿钊~”
耳边萦绕着的尽是“阿钊”,触目所及皆是姜女。
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心中却如惊涛拍岸。那种撕扯感再次袭来,随即涌上一股极强的酸涩。
举步待要朝那朝思暮想的人影走去。
倏忽之间,什么都没了。
镜前、窗边……空荡荡,空空如也。
心也跟着一空,一慌。
下意识叫了声:“阿娪!”追出门去。
更阑人静、冷露无声,庭院里阒无一人。
萧元度停下脚步,茫然环顾四周,满心牵挂的人却再也无处可寻。
银辉笼罩之下,万物都显出一种萧瑟凄凉来,人亦沉浸于这种苍凉之中。
几许怅然、几许寥落。
随即想到什么,才掀起的惊涛就这样被吞噬了,呵地笑出声来。
忍得一时,盼得长久?哪里来得长久,和谁的长久。
人去屋空,四壁萧然,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那就这样罢。
最后听她一回,让过去都过去,和从前一刀两断。
再不要听与之相关的任何消息,再不要瞧上一眼。朝前走,走一条全新的路,自此不再回头!
终归不过也是……一场荒唐罢了。
因沉缅于回忆而稍稍柔和下来的脸重又变得冷硬。
萧元度回身,最后一次打量两人同寝同居之地。
而后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出了中庭。
仆妇恐他临时有吩咐,一直在院外候着,见他这时候还要走,很有些意外。
紧跟上前询问:“五公子不在此安歇?”
“不了。”萧元度遽然停步,没有回头,以一种漠然的语气吩咐,“明日起,各处院门锁死,你们也都撤离此处。”
仆妇愕然。
这意思是,五公子以后都不会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