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脚下。”
蜿蜒的石阶上,披着鹤羽长衣的裴迆走在前,逢着陡峭处会回身提醒两句。
这次不仅是提醒,还朝她伸出了手。
姜佛桑所着藕荷色锦绣袍服乃柏夫人亲手挑选,粉衣粉面,肌骨莹润,云髻之上饰以明珠步摇,既端庄贵气又不失少女的娇柔俏丽,令人目光难移。
她的视线先是从修长如玉的这只手,移到面前长身玉立的人,又看了看前方。确实有些难行。
从人离得还远,就势搭手借一下力也不会被人看见,姜佛桑却是微提裙摆,三两步便把最难行的那段越过了,反而走到了裴迆前面。
裴迆垂眸一笑,把手收回,并不见尴尬之色。
接下来的路平坦得多,两人并肩而行。
“让你费神了。”
那次夜谈并没有打消柏夫人的疑虑,这些天千方百计总想着让她“迷途知返”。
见她油盐不进,柏夫人亦不忍强逼,唯恐才修复的母女情再生裂痕。
不过显然,柏夫人也并没有死心,这两日以怕她总待在太守府会生闷为由,由裴守谦出面委托裴迆伴她游览一下沅阳的风景名胜。
这里面打的什么主意,姜佛桑一眼看穿,何况是裴迆。
这句致歉为的也是此事。她不想给裴迆多添困扰,又实在拗不过阿母再三催促,才有了今日之行。
裴迆却似并不觉困扰:“播云潭我虽来过,冬日之景却是初见,况有美同游,何来费神之说?”
姜佛桑微微一笑,便也不再多言。
第380章 斯人已远
又行一段,裴迆忽而道:“栖霞山景虽美,远不及兴平的青屏山。”
说这话时他是望着姜佛桑的,仍是那双多情眼,一片湖光水色潋滟其中。
三年间裴迆往返兴平多回的事姜佛桑已从阿母那里知晓。
若是前世那个心里装满裴迆的她,必然感怀之至。
便是今世,也不能说没有丝毫触动。
但这份触动就好似方才在播云潭边被一顽童丢进湖里的石子,咚一声便沉了底,漾起的几圈微纹也很快消失不见。
她想起了裴迆上一世的妻子,庆海公主。
庆海公主乃哀帝幺女,元帝之从姪,当今天子之从妹,早年曾被人掠卖为奴,后才为燕皇室赎回。皇室为示对哀帝一脉的拳拳之心,待其甚厚,礼遇甚隆。
又因早年间的坎坷遭际,庆海公主的性情养得颇有些跋扈,出嫁仅一年便用鞭子抽残了夫郎。夫家告到天子跟前,天子训斥了几句,仅判了和离。
和离后的庆海公主于一次宫廷聚宴上看上了才华惊人、风采夺目的裴家玉郎。
痴缠了两三年,见无法打动其心,便请了天子做主。
裴家也是念着哀帝旧恩的,至少表面得念。南渡后能荣耀不堕,多少也与先帝以及天子的倚重有关,这个颜面也不能拂。
于是婚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裴迆却不肯认,拖着不肯成婚。
庆海公主奈何他不得,闻说哪家女郎与他有所交集,便就拿那些女郎撒气,为此还出了人命。
闹得实在不成体统,天子只好出面相逼……终于,庆海公主如愿嫁进了裴家。
成婚后的裴迆却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京陵城中再难见他身影。听闻他到处周游,一年之中难得回府,倒是经常传出庆海公主又打死了府中姬妾女侍的消息。
如此又过了两年,庆海公主蓄起了面首……之后再如何她就不清楚了。
强扭的瓜,终归是做成了一对怨偶。
姜佛桑此时想起旧事,并非是为裴迆惋惜。
裴迆与庆海公主凤翔七年也即明年定婚,凤翔九年完婚。据此推算,过去两三年间正是庆海公主开始痴缠他的时候。
他往兴平,留恋风光也好,为求清静也罢,独独不可能只是冲着她。
万幸裴迆还算个守礼的君子,行事不似时下郎君那般不羁。倘若他堂皇昭告自己看上了清屏山中的“姜六娘”,传到庆海公主耳里,阿妙危矣。
然而即便他不昭告,庆海公主若是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又当如何?这些裴迆却是没有考虑过的。
洒脱行事,率性而为,也确是他的作风。正如他授意吕氏新妇在佟夫人跟前揭穿她姜六娘的身份一般。
“替嫁之事,一味捂着,你便永远只能是姜七娘,唯有捅出,方能破局。以萧扈两家各自的立场,不会把事情闹太大,连皇后为息风波,必会归罪姜氏,届时我以裴氏继女的身份接你回江州探亲,那么再怎么归罪也与你无关,裴家必能护你周全……”
只没料到萧琥早已知晓此事,还把她写入了族谱——这一意外打乱了裴迆的计划,好在紧跟着便发生了萧元度金屋藏娇之事,他观望了一阵,在闹得满城风雨之时出现,顺理成章接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