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方才在二堂与程平所言,终究没张开口,只道:“你喜欢便好。”
除了手弩,其实还备了另一样惊喜。
他新近在城郊置办下一处庄园,工役正在紧急修建陂塘,打算等陂塘建好,便请赵家那几个饲鱼高手帮忙养一池鱼出来。这样姜女但想食鱼,随时就能吃着,无需到处踅摸。
眼下八字没一撇,还是先不说了,等过些时候直接带她去看一池肥鱼,岂不更好?
“既是要勤加练习,得挑个好地方才行,此处狭窄局促,施展不开,去马场如何?顺便练练骑术,我可还记得有人曾放话要再赢我一次。”
“这是邀请还是宣战?”
萧元度道:“在你,不在我。”
左右也无事,姜佛桑便点头应了下来。
才下楼阁,忽见乌云滚滚,自南向北。不甚明朗的天霎时间又暗了几分。
菖蒲担心有雨,就劝他们改日再去。
萧元度却道这雨一时半刻下不来。
回身,掌心向上,朝倒数第二级木梯上站着的姜女伸出,“怕不怕?”
姜佛桑垂眸片刻,复又抬起,把手递给他,“不怕。”
一连半个多月,姜佛桑都与手弩为伴,有萧元度地指导,很快得心应手起来。
这日傍晚,两人才出马场,就见休屠一脸喜气洋溢地策马而来,远远喊着公子公子。
离得近了才听到后面还跟着一句:“主公准你回棘原了!咱们可以回棘原了!!”
同一时间,泾州出云寺。
一身素服的扈长蘅趺坐于蒲团之上,他面前是须眉皆白的慈航法师。
“敢问法师,法师先前所言生死之劫,戒微可是已经过了?”
第337章 怎么能忘
万籁俱寂,出云山脚下一座别苑内,原本静无人声,忽而响起一声惊喊:“六娘!”
片刻后,主室的灯火亮起。
南全强睁着睡眼,到榻前去看自家公子。
垂幔半撩起,榻上人是坐着的,半个身子探出帐外,一脸怅然若失。
南全了然,公子这是又发梦了。
他也不多问,转身去倒了杯水来,“公子,水。”
扈长蘅并不接,手指着屏风另一边,“我刚刚,看到她……”
和以往一样,她来了。
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盈盈浅笑,唤他郎君。
丹凤双眼望着他,欲说还休,且喜且哀……
是梦啊,都是梦。
扈长蘅何尝不知道那是梦?
时日久了,就连与她的那场婚礼,都像是一场梦。
最开始,身边所有人都忌讳提起她;到后来,他们又都劝他忘记。
怎么忘?
她是他拜过天地神明的妻子,是如晦残生难寻的一抹亮色,久违的一次企盼。
是她告诉他,百年有百年的活法,十年有十年的活法,尽兴去过,不留遗憾即可。
也是她与他说,愿意伴他朝暮……
人生中第一次手足无措,第一次怦然心动,全是因她而起。
她是那样的柔善、美好,又是那样的明澈、挚诚……
怎么能忘?
扈长蘅拂开南全的手,起身下榻,向屏风走去。
屏风后果然什么也没有。
他脚步未停,直接出了门。
南全知道劝他不住,也不敢劝,见他只着单衣,赶紧找了件披风追出去。
公子立于廊下,单手扶着廊柱,仰头望着天上将满未满的月出神。
“今日是几了?”他问。
“初十。”
扈长蘅微点了下头,“月快圆了。”
“可不就是,前阵子那场雨下完,天也开始转冷了,咱们在山里又更冷几分。”南全说着话,将披风抖开为他披上,“公子千万——”
头发是披散的,整理时视线不可避免落在上面。一片乌黑中夹杂了几丝银白,明明没那么显眼,月夜之下却觉刺目无比。使手拨了拨,希图盖住。
扈长蘅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在意的一笑,“大梦催白发,又或者我是老了。”
笑容忽而收起,带了几分凝重,“你说,她会否嫌弃?”
南全摇头,使劲摇头:“不会不会!少夫人那么亲善,再说也没有多少,平日都瞧不出的。”
安慰的没有章法,似是怕哪里刺激到他,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
扈长蘅不忍为难他,到底也没了赏月的心情,折身回去。
没有回寝居,去了书室。
如今这间书室叫做画室更确切一些。
四壁挂满了画轴,入画皆是同一女子,或坐或立、或颦或笑,栩栩然若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墙上飘下。
南全心道,若真能从画上下来倒好了,公子也就不必那么苦了。
举灯跟随在公子身侧,一幅幅看下去,最早的一副是从织锦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