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打听了一下人参鹿茸要价几何,眼珠子差点脱眶,心道纵是把他全副家当卖了怕也买不来一根须须。
他阿娘前年病了一场,他都没舍得给请医,最后活活病死的。给个未过门的女人,多花一钱他都不愿,何况还有个无底洞要填。
人是不能要了,然而又不太甘心。就想着干脆抬回去放个一两日,能活就是赚到,要还是活不成,草席一卷埋了了事。
“晦气!实在晦气!抢个妇人就是为了睡觉生娃的,这下可好,只一晚上新郎……”嘴里骂骂咧咧,便要去院外叫人来抬。
苗飞闻言叫住他:“劝你还是打消心思罢,即便人能救回,身子养好,她今后也不大可能再生养。”
牛二顿住脚,这是怎么个意思?
“你昨晚把新妇,”苗飞欲言又止,“伤成何样,自己就没数?”
牛二想起来了,他下手是重了点,谁让这女人不老实?但何至于严重至此。
再三跟苗飞确认后,牛二一颗心掉到了冰窟窿里。
他们家八代单传,就指着他继后香灯,断了可不行!他阿娘临死还惦记抱孙子呢,他可不能不孝!
“欸?苗游医,我这妇人可是你——”正想借机讹上苗飞,眼珠一转,也罢,不急于一时,一切等萧县令走了再说。
自认晦气的牛二甩手出了院门。
里吏叫住他:“你家妇人不抬走?”
牛二一摆手:“不是我家妇人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谁爱要谁要。”
里吏吹胡子,可是拿牛二又没办法,这人横起来连他的脸面也不认。
正要上马的姜佛桑闻言,转身道:“瞧着也是可怜,既是时日无多,不若把她送还娘家罢?”
她昨晚问过新妇——不,不该再叫新妇,该叫阿欣了。
她昨晚问过阿欣,阿欣毫不犹豫地选了娘家。
原本那个夫家也是经媒者说合而成,并无多少情谊,牛二带人去抢,他吓得钻进柜里,反把阿欣拼命往外推。
阿欣不愿跟牛二,亦不愿再跟那个窝囊废。
经此一遭,她宁可一辈子不再嫁人,自也不在意别人说她不能生养。
她是不在意,姜佛桑却不会让她一直背着这么个名头被别人戳点。
再等等罢。反正能不能生养的,也就是苗飞一句话的事。
第329章 两朵乌云
牛二欲走未走,留着一只耳朵听取这边动静。
见县令夫妇提议把人送还娘家,料定新妇是必死了,当下再无疑心。
里吏很快找来了几个青壮,新妇被抬到一块破旧的门板上,大暑天,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旧毡毯,仍旧一脸青白,泛着死气。
苗飞道:“我正要去前村,既是顺路,干脆一道。”
“听闻阿欣的双亲有旧疾在身,家中只有个年幼的兄弟,阿欣已然这样,还需个细心人照料才是。”姜佛桑转头朝院内屋檐下站着的珍娘看去,“珍娘昨晚看顾了一夜,我看就甚好。”
牛胜守在院门口,豆粒大的小眼泛着狠光,死死盯着珍娘,大有等人一走就要跟珍娘算总账的意思。
闻言立即叫道:“这可不行啊夫人!珍娘去照料别人,家中饭食无人备,牲口无人喂,活计也无人做,我可怎么活?”
姜佛桑充耳不闻,径直返回院中,走到珍娘跟前,问:“你可愿意?”
孰料珍娘却是摇了摇头。
明明恨透了牛胜,先前一次次逃跑,如今终于有了离开围塔村的机会,她却拒绝了。
即便她清楚若不走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还是选择了留下,没有半分迟疑。
姜佛桑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这种死气沉沉毫无求生意志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叫了声珍娘,声音不由转低:“你所思所想我都知道,或许你已筹谋良久,我只告诉你,为了那么一个渣滓,不值得。恶人自有天收——”
从昨晚到现在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珍娘突而发笑。
“恶人自有天收。”她喃喃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她,悲愤、悲切,“老天爷长眼睛吗?”
“不长眼睛,那就捅它两个窟窿。”姜佛桑握住她粗糙如老妪一般的双手,“珍娘,你的阿父阿母在天有灵,会乐于见到恶人伏诛,却不是以他们心爱的女儿为代价。听闻他们生前极是疼爱你,我猜他们唯一的心愿必是让你好好活着,珍娘,你说呢?”
“去他们坟前祭拜一下罢,让他们宽心。”见珍娘不语,姜佛桑仰头望了下天,笑道,“这天已是旱了许久,会有一场及时雨的,很快。或者你也可以等到这场雨下完再将好消息告知他们。”
珍娘怔怔望着她,忽而垂下头去,一滴热泪滴在姜佛桑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