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发生在抢婚当天,不管是谁,生死有命,包括新妇,是么?
“分明是虐打,分明是强暴,只要以婚为皮,就可以什么都不追究,是么?
“劫夺婚是约定俗成的,不受律法约束,所以女人就只能这么受着、一直这样受着,是么?
“可又有哪一条律法写明了女人必须遭受这些磨难?难道是她们生而有罪吗?!”
一问接着一问,每问一句,就朝他走近一步。
她的语音逐渐加重,黑幽的眼底燃着两簇火苗,让人不敢直视。
“我,”萧元度张了张嘴,双拳握紧又松开,“我会另想办法——”
即便不能以劫夺婚之名把牛二如何,总可以寻个别的由头让他一尝牢狱之灾。
“殴人至重伤的由头?”姜佛桑一下便猜出,轻呵一声,“前朝至今,未曾听闻一例因殴杀妻子而入狱的人。噢,倒是也有一例。不过那人被斩首并抛尸闹市的根本原因是他污蔑了天子,而非杀害了妻子。”
所以就算把牛二抓起来又有何用?关不了多久就要放归,新妇仍是属于他的,因为这是律法所认可的。
更何况,一个牛二抓进去,外头还有千千万万个牛二,万恶之源是劫夺婚这种婚俗,姜佛桑不信萧元度不清楚。不过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也是,受害者的血泪,受益者何需在意?大约也从来不会放在眼里。
即便萧元度是父母官,是掌政者,他有权力有责任去改变,也不会轻易去触碰。
因为这是一个天雷。
他虽莽,到底不是真蠢,知晓其中厉害,怕牵一发动全身……
“你们心里大抵是很得意这种婚俗的存在罢?正因有了劫夺婚,你们轻易便可占有一个女人、毁掉一个女人。”姜佛桑咬着牙,眼里沁出水光。
萧元度心底狠抽了一下,抬手想去抚她的脸,被她重重挥落。
第326章 画皮之下
她这一下虽是拂在了手背上,却更像是抽在了萧元度的脸上。
“阿娪,”萧元度吸了口气,眉宇间沟沟壑壑,“你先冷静……”
“我无法冷静。”
置身死地,面对汪造,她都可以保持冷静,唯独此事上不能。
“夫主是否觉得妾无理取闹?明明我比她们幸运那么多。同样是被抢被掠,我为刺史儿妇,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还能得夫主恩宠,为何还要不依不饶、不肯知足,别人的苦难又与我何干。是也不是?”
姜佛桑话里透着浓浓的自嘲与自厌,说完就紧紧闭上了眼。
是,她是“幸运”,她何其幸运!
但这一切都是她殚精竭虑或者说处心积虑谋来的。
她原本不必如此也可以,甚至比现下更好……
多少个夜里,突然惊醒,汗湿重衣,因为她后怕,想想都后怕。
若然没有这张脸、没有这个身份,没有重活一世磨炼出的心智与坚韧,她怕是连珍娘都比不上,早就毁了!
太平从来不是靠粉饰就能得来的,再美丽的画皮也总有被揭下的一日。画皮之下,她与她们有何两样?她就是她们。
就好比她与萧元度的结合,再是“恩爱和满”,也掩盖不了其肮脏丑陋的本质,与任何一桩劫夺婚无有不同。
“你,你们——”姜佛桑缓缓睁开眼,直直看着眼前人,“都是一样的。”
全都一样。
话落后撤一步,转身的瞬间,泪水倏地坠落。
萧元度伸手抓了个空,整个人久久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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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莽汉坐在这座屋里,
是洪丁请来参加婚礼的亲戚。
他正在娶一个女人,
未经姑娘同意,抢亲成婚。
他们在那儿豪饮狂啖,
我坐着伤心苦闷……”
姜佛桑跽坐于榻边,看着新妇睡梦中犹透着惊恐的脸,脑中回想着先生与她说过的一部歌剧。
她不太清楚甚么是歌剧,即便先生做了解释,并且怪腔怪调怪模怪样演给她看了,也还是感觉模糊。
那个故事亦忘得差不多了,隐约还记得里面一位齐氏女郎的遭遇。
那位齐氏女郎也是被抢走并被迫与她的夫主成婚的,并非因为媒妁之言,更不是出于爱情。
每一次她那面孔凶恶的夫主外出归来,齐氏女郎都浑身瑟缩。即便心中怀着海一样深的恐惧,也还是要硬挤出笑来,走出屋迎接自己的丈夫……
而就像这个逐渐被她淡忘的故事一样,姜佛桑一度也以为,抢婚一事亦会随着时间被淡忘。
不独她,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因为日子总是要往下过。
然而并没有。
那是一个看似已经痊愈的伤疤,平常无事,触之即疼。再凑近了看,原来根本就未曾好过,内里一直在破溃、流血、流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