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指了指身后马车上高叠的大木箱,安抚道:“里吏勿惊,此次来不是要乡亲们偿债,而是销债来了。”
里吏更不信了。
然而又能如何呢,那些个衙役虽不如往昔恶形恶相,腰间可都挎着刀呢。
里吏只能依言行事。心里却打定主意,这回无论新县令要“买”什么,他拼着一死,也不能答应。
小半个时候后,乡民总算集齐了,无论老幼,脸上皆是一种神情,有麻木、有绝望、有畏惧,独独没有听到要领钱的欣喜。
程平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言,命人将木箱抬下,一字排开,而后打开。
除了最前头一个,余下几只木箱里装着的果然全是银钱。
乡民仍是毫无波动。
吴友德从来不是空手太白狼,每回要从他们手里“买”东西时,也会略给些银钱。看来新县令也是一个路数。
程平亲自打开第一个木箱,里面满满全是按着手印的债条。
眼见程平执起一张,念出名姓和旧年所欠积款,人群中有啜泣声传来。
连念数张之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噗通跪地,不断作揖哀求:“我儿月前才病死,家中已断粮数日,给条活路罢……”
“祖亲!”一旁干瘦的小孙女将老妪搀起,她瞪着程平等人,眼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咱们不求他们!”
其余乡民也和她差不多反应。
程平无奈摇头,看了眼孙盛。
孙盛用火镰点燃一早准备好的火把,交到程平手中。
程平手持火把,看向一脸防备兼痛恨的乡民。
“乡亲们,这些本就是范广从你们手上搜刮而来,新任巫雄令有言,取之于民当还之于民。他知晓你们多年来无人可诉的苦楚,亦知公门寒了你们的心你们轻易不会再信,是以——”
说着,将火把投入第一个木箱内。
火焰碰上纸张,瞬间由小变大,吞噬了债条,很快连木箱也一并吞噬了。
乡民们呆滞地看着,一时竟做不出反应。
直到那一箱债条彻底化为灰烬,程平按照账册将银钱发到各家各户。
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提醒他们,这不是梦。
哭声再次大作,这一回却不再是悲痛无望的哭喊。
第182章 着实不配
从马栏村回来,程平和孙盛等人皆五味杂陈,不过总算不辱使命。
程平如实将情况禀报后,道:“亏得上官想出当众销毁债条之法。”
这一把火,不但烧去了往昔的阴霾,也烧掉了百姓心中的疑虑。即便不是全部,也是好的开始。
萧元度心里同样滋味难明。
数日前,姜女问他从范广处抄没的银钱打算派作何用。
他回了个中饱私囊,不料姜女闻言竟是粲然一笑。
萧元度问她笑甚,她道:“天降横财,怎能不喜?”
“天降横财也是我的,与你何干?”
姜女眨眼:“夫主的就是妾的,你我何分彼此?”说罢,还伸手问他讨要账簿。
萧元度再次被她的厚颜无耻震惊。
姜女在棘原城西市开了三间铺子他已然知悉,包括北郊那处庄园,里面的人似乎也在为织锦生意忙碌。
他有时很想不通,一介贵女,竟然不嫌铜臭,如此热衷于商贾之道?
眼下更觉她掉进了钱眼里,“死心罢,这些钱哪来的还要回哪去,你一分也落不着!”
且不说他并未打算将这笔钱款私留,便是有此打算,几时轮到她来管。
姜女挑眉,略显遗憾地收回手,“只怕夫主这钱送不出去。”
事情果如她所料,一连多日都无人来衙署认领。
姜女笑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冻伤非温语软声可解,百姓需要的是一把火……”
萧元度不屑抢别人之功,“不是我,是姜——”
顿了顿,改口,“是内子。”
程平略显意外,拱了拱手:“夫人智计绝伦,让人钦佩。”
自己能出大狱,全赖孙盛找姜夫人求情,这个程平是清楚的。只以为姜夫人心性宽仁,不想竟还如此颖悟。
别人当面夸赞自己夫人,不回应总是不好。
萧元度负手蹙眉,不甚情愿地嗯了一声。
事到如今,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姜女并不如他所想只知调香弄粉。事实上,她懂得颇多。
经商、理政,治民、驭下……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程平连喊了几声上官,萧元度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琢磨起了不该琢磨之人。
咳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还有何事?”
边问边胡乱翻动着案上奏牍,原本码放齐整的案牍被他三两下弄得一团乱。
程平摇头,“只是见上官怔神——”
萧元度正襟危坐,此地无银地强调自己方才在想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