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的笑少有得明媚,没有再与他争辩下去,手指向那些青葱翠竹:“素闻君喜竹,何妨倾耳细听,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呐。”
许晏恨她,姜佛桑的恨又何尝比他少。
许晏以为这些就够了吗?不,远远不够。
离开许家,只是她要走的第一步而已。
许晏却像是被刺激到了:“那我又该恨谁?世人庸俗,你亦庸俗,只因我好男风,难道便该死?!”
“这话不该来问我。”姜佛桑容颜转冷。
“事实上,你所悦者是男是女、是猪是狗,与我何干?有能耐就与世道抗争,若无能耐,又做不到无视世人眼光,至不济也可和心爱之人择一偏远之地低调相伴终老。
“而不是似你这般,既想要世俗荣光,又舍不下本心改不了秉性,最后干脆以一个女人的终生来殉你所谓的至情!天下女子何辜?我又何辜?要白白做你们的陪衬与牺牲。
“还说甚繁衍子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从你意识到自己只爱男人那天起,便早该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不是么,八郎君?”
这是姜佛桑内心的剖白,也是她与许晏夫妇一场,鲜有的真心话。
显然,许晏只入耳未入心,并没有任何反省。
他不屑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控诉——他屈尊纡贵娶了姜佛桑,给她荣华,许她家人官职,就只是让她在内院扮演一尊泥塑木雕,当他糜烂人生的遮羞布而已。她竟然不愿?她竟敢反抗?岂有此理!不知好歹!
对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不拿女人当人的人,多说何益。
姜佛桑只恐风头过去,许家会给许晏找第二块遮羞布。即便不为遮羞,也会为了后嗣。
以许晏如今声名,真正的高门贵女当然避之不及。
怕只怕还有与她先前同样处境,做不得自己主、根本无法对许氏说“不”的人。
纵然知晓许氏是含污纳垢之地,也不得不睁着眼往火坑里跳……
“下次再想拉人做垫脚石,记得问问石头的意见。石头不仅可以铺路,一不小心滑了脚,也能让你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留下最后一句忠告,姜佛桑头也不回出了许府。
第15章 如此狠心
许姜两家义绝之事,若巨石投河,激起千层浪。
波涛之汹,轰动了京陵;浪头之大,更是直接拍晕了以骆氏为首的姜家众人。
姜佛桑重回家门,住的还是自己未出阁前的院落。简单安置了一下,又宽慰了养病的良媪,便去拜见了身为家主的叔父和叔母。
不过在此之前,她找来良烁,吩咐了他一件事:“你去瓜洲郡,替我寻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对母子。
叔父姜法韺不在府中,骆氏得了消息有若五雷轰顶。
见到归来的姜佛桑,正欲发作,瞥见皇后指派的两位女官也在,只好把一腔怒火硬憋了回去,还得硬挤出笑脸来作陪。
而当女官说出连皇后有意见见姜家七娘子,让骆氏择日带姜佛茵入宫城的口谕后,骆氏的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终于把人都送走后,骆氏彻底垮下脸。拽着姜佛桑的手臂将她拖至祠堂,指着先人牌位:“跪下!”
姜佛桑整整衣裙,从容下跪。
一梦经年,是该给父祖们磕个头,虽然他们泉下未必有知——倘或有知,是否会原谅她身为姜姓女的忤逆呢?
原不原谅都不要紧。活人的路,不该由故者来定。
“你可知错!”
骆氏遽色疾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本来,她一个做人叔母的,教养起侄女来就不趁手。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生怕落个苛待兄伯孤女的恶名,到后来干脆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些年,她对姜佛桑的用心虽不敢说有对亲女的一半,但自问在吃喝用度上亦没有过分薄待,更不曾亏过良心。
先舅活着时擅观人,一句“贵姜家者必在此女”,让阖家奉为圭臬。
她本将信将疑,直到许氏登门提亲……
满以为靠着这个侄女,姜家时来运转,从此青云直上,不久后就能重回祖上荣光。
谁料成也姜佛桑败也姜佛桑!
这回连和离都不是了,她竟跟许氏闹到了义绝的地步!
许氏岂能善罢甘休?!
姜佛桑的目光停留在父亲姜法歆的牌位上,淡淡道:“我何错之有?”
“你……”骆氏气得语无伦次,手抚着额头,急喘了几口气,才算稍微冷静下来。
“咱们姜家已是日薄西山,一流居不得,二流够不上,生生被挤到了尾巴梢,处境有多尴尬你不是不知。怪只怪人丁不兴,自先舅和两位兄伯先后故去,朝中便再无人说得上话。如若不然,以姜家昔日之清贵,你想嫁谁嫁不得?叔母也就没必要非把你嫁去许氏。人都道屋檐之下敢不低头,你倒好,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一不小心就会祸及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