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缣娘并非真得恨锦。她的恨,源于她的爱。
所以才会这般矛盾。
要是放弃,早就放弃了,连织机都不会再碰。
只可惜,她放不下。
“你也不用担心我图谋你的散花绫,散花绫的技艺你尽可以压在心底一辈子。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东西。如果你还记得这些天我提过不止一次的花楼机,当知我此言非虚。”
姜佛桑郑重看着她,目光炽热且诚挚。
“缣娘,你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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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缣娘起身来到东墙角,打开整间屋室唯一一个木箱。
将里面的牌位拿出,逐一擦拭。
祖亲的,阿母的,阿父的,长姐的,还有小妹的……
最后拿出的是一对铃铛。
女儿被卖之后,衣物全被王婆烧了,这一对铃铛还是她被扔回老屋后找到的。
应当是两个小人儿玩捉迷藏,藏起来就给忘了……
幸而是忘了,不然她连个睹物思人的想头都没有。
缣娘摩挲着已然锈迹斑斑的铃铛,握于掌心,紧紧贴于心口,眼泪滚滚掉落。
她这一生,为女有愧,为母有愧,失败已极。
可怎么办呢?大梦一场,悔之晚矣。
多少次,想过悬梁,也想过投河……
可她不甘、不甘呐!
就这样窝囊死去,九泉之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或许那人说得没错。
既然已不配为母,倒不如拼尽残生,担起陈氏女的责任。
至少……不必两下里全都辜负。
第112章 取些利息
自那日大舍村铩羽而归,王婆就憋了口恶气在心田,日日都要寻由头骂上一顿心里方才畅快些。
“也不知得罪了哪路衰神,娶得儿妇一个比一个不中用。陈缣娘再没用,好歹生养过!你可好,过门几年,连个蛋都没下!”
被她指着鼻子骂的正是王助后娶的妇人。
当初媒者拍着胸脯子说她好生养,王婆一心想给王家留个种,刚扔掉病重的陈缣娘,紧忙慌就迎了新妇过门。
许是做赘婿的屈辱刻进了骨子里,母子俩磋磨陈缣娘还不够,新妇娶回来更成了他二人逞威风的出气筒。
吃不饱饭,还要没日没夜被使唤着干活,纵然过门不久就遇了喜,却又哪里保得住?
那胎落了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如今被人戳着痛处辱骂,也只能含泪往肚子里咽。
王婆看她哭丧着脸就来气。她疑心自家越过越回去,就是被这个败家精给克的!
越想越上火,遂赶她去后院喂猪崽,喂完猪崽接着去织布,总之没有吩咐不能停。
把碍眼的撵走后,接着看向闷坐一旁不吭声的王助。
“儿啊,阿母心知那些年委屈了你,但实在说,你在陈家那锦绣堆里过的可都是好日子,吃得穿的,咱们家几辈人也没受用过。当初你们弟兄几个还为此争得头破血流……赘婿的名头是不好听,可名头终究是虚的,实惠才最要紧,你说是不是?”
王助有些心不在焉:“阿母有话只管直言,不必绕弯子。”
“那日那个小郎君你可还记得?虽则伶牙俐齿忒是可恼,但我冷眼观之,她隐隐有一副贵居人上之相。虽不知是陈缣娘的哪路亲戚,但陈缣娘攀上此人,好日子是不愁了。既然她手中还持着你当初的赘契,倒也好办,有此明证,你还给陈家当赘婿去,陈缣娘想不认都不行!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回你多长个心眼,多搂些钱财到手,待时候一到,就送那陈缣娘上路,神不知鬼不觉,你也好脱身……”
说到后面,王婆一张老脸几乎笑开了花。
也怪她当时没有转过弯来,被蓦然出现的第三份赘契打乱了阵脚。
这份赘契既然可以用来要挟他们母子,也可以反过来为他们母子所用。
王助烦乱道:“陈缣娘若要追究旧事,阿母难道就不怕受儿牵累、被罚没全部家财?”
提到这个王婆就来气,剜了他一眼:“如今哪里还有甚家财?就剩这几间屋宅,另有几亩次田,她想要尽可拿去!”
那几年靠着陈缣娘日以继夜地织锦,王家是过得红火,怎奈新娶的儿妇长了双笨手,织出的布卖不上价。家中的积蓄又都被王助拿去填补嗜酒烂赌留下的窟窿,眼瞧着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王婆心知劝不住儿子,这才又把主意打到陈缣娘身上。
王助虽讪讪,却不免有些意动。尤其是想到他眼下面临的困境……
“纵然我愿意,缣娘怕也不肯。”
王婆嗔怪道:“你们男人家,就是不懂女人的心思。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有妇人真记恨自己夫主的?你私下找到缣娘,跟她说些甜话,再小意温存一番,实在不行,你跪下给她磕几个头、扇自己几耳光,女人的心肠最软了,届时还怕她不向着你?只要缣娘肯接纳你,她那几个亲戚也不好再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