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相处,最忌交浅言深, 故而他这话只说了前半段, 却没说后半段。
他身上的确有事, 这件事就是他师父的案子。
他师父的案子当时的确判的是意外, 那几个兵痞还想赔些银子了事,不过他没接就是了。
这银子一赔, 谁是谁非还用说出口吗,他们医馆的客人不仅没少, 还比从前多了。
这里头, 有他刻意让利的缘故, 也有百姓们可怜他和他家娘子的缘故。
他虽没收那银子,却已经给师父办起了丧事,那些兵痞见他这样, 就以为他是服软了, 也就没再来过医馆了。
他下定决心告御状, 是因为猜到那些兵痞背后的人是谁, 知道凭自己是扳不倒这人的, 所以才想了这么个算法子的法子。
那时他年轻气盛,经的事也少,总在想,御状他都敢告了,师父的案子难道他就翻不了吗?
事实证明,还真翻不了。
要想翻案就得有物证和人证,事发当然实在太乱,物证早就没了,就算有,怕是也早就被毁了。
人证他倒的有,可那些人证里没一个敢站出来为他作证的,有也像没有似的。
后来还是他自己想明白了,他这御状要是真告成了,他也就替他师父报了仇了,他这才动身去了京城。
他是到了又在那个小县城待了好些时日之后才从蔷儿口中得知他的仇人不止年羹尧一个的。
师父不肯把那日究竟是谁来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快跑这人是谁告诉他,却被蔷儿听了去,至于他师父是真的在说梦话还是装的,那他就不知道了。
他们没离开河北,一是因为百姓们都猜到了事情真相,二,就是师父还在这儿,他不想走。
他家夫人和他那老丈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说梦话,尤其是累着了以后,就更爱说梦话了。
他还有一个仇人这事,他就是从她的梦话里听来的。
那日她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梦话里提到了厨子,又提到了爹,还让爹快跑。
他刚开始还没在意,后来越想越觉得这话听着不对,有心想再听听她还会说什么,她却怎么都不开口了。
他把这句话连在一起默念了好几遍,这才明白他爹之前一直不肯告诉他那个来报信的人是个厨子,还是个酒楼的厨子。
能知道四贝勒府里的事的,又怎么会是个寻常的厨子,这样的人要么在贵人开的酒楼里做事,要么在贵人的府里做事,还真不难认,他爹不就认出来了吗。
病人来瞧病,不可能不让大夫把脉,要把脉,就得把手伸出来,要看这人是不是厨子,看的刚好就是手。
仅凭这一点应该还不足以断定这人是个厨子,他爹应该是闻见这人身上有味儿了。
既然是厨子,那就得日日都在厨房待着,身上有油烟味一点儿也不奇怪。
这人要是真在贵人府里当差,他说什么都是要把这身味儿弄掉的,不然主子若是觉得哪道菜好,要见一见他,那可就遭了。
在酒楼就不不一样了,他又见不着酒楼里的贵人们,这身味儿弄不弄掉还真没所谓。
难怪,难怪爹连真消息的真假都不曾怀疑过就跑了,九爷的人给的消息,还能有假吗。
至于九爷为何要帮他这一回,爹那时肯定是来不及想的,不过等他到了河北,他应该是想过的。
爹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年遐龄年老大人了,所以他必是要往这位大人身上想的。
要说这位大人和九爷有什么关系,明面上还真没有。
可明面上没有,不代表暗地里没有呀,年羹尧年大人是四贝勒的人,这关系不就有吗。
九爷和四爷的关系,没人敢评说,可只要还傻的人都知道,这两位爷,最后终究是要撕破脸的。
四爷子息本就不旺,要是七阿哥再没了,他离那把椅子可就又远了些了。
爹的医术不说登峰造极,和太医院的那位老院判还是能一较高下的,不然年老大人不会让他一直给自己调理身子。
七阿哥是年老大人的外孙,他病了,年家人头一个想到的当然是请太医,当察觉到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时,一定会想起他爹来。
爹若是真把七阿哥的病治好了,那当然是大功一件,可若是治不好,那不但他要进大牢,还会牵连家人。
他爹常去年府,七阿哥的病情他怕是从哪听到了些,知道自己治不好这病,这才跑了。
那群兵痞来闹之前他还在想,爹若是不跑,是不是反倒好些,毕竟治不了和没打算治是不一样的。
爹是治不了七阿哥的病,可又不是只有他治不了,都来请他了,显然,那些太医们也是治不了的。
既然都治不了,那就算要怪罪也不会只怪罪他爹一人,那他们就不会得罪年家还有四贝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