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着他,只是一种惩罚。
李眠枫突然感到一阵反胃——辜冰阳,他的师兄,盼着自己的师弟是一柄好用的利刃,一只乖巧的玩物。
除此之外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值得把性命去了,但却要教训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他同辜冰阳一起长大,在一起生活了足足三十年,竟从来不知道对方是这样看他的。
或许是中途的某一刻忽然变了心意,或许是从一开始便是这般。然而如此一来,他与对方儿时总角同窗之情,多年并肩作战之谊,又都算作什么,
李眠枫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孤独,觉得自己很想沈祁。
沈祁不爱说话,但倘若有沈祁在身边,他心中总是安定。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如此依赖对方的存在。
也不知他此时到了何处,李眠枫想。
如若一切如他所料,沈祁此刻便能与黎为龙会和,不论如何选择,至少进退皆有余地。
而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活到他们会和的那一刻。
左大娘的脸色却变得很有些奇怪。
她仍捏着李眠枫的手腕:“我倒是有事情想问问庄主,给庄主治伤的是什么人?”
“一位很好的大夫。”李眠枫乐得跟左大娘聊聊,一来枯坐更觉疼痛如没顶之灾,二来希望从对方口中探听些什么。
左大娘道:“寻常郎中是看不了我这醉春光的。”
时至今日,李眠枫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所中确是醉春光无疑,一面在心里谢过华玉章 的医术,一面打哈哈应付左大娘:“看来我身边这位大夫非同一般。”
左大娘沉吟许久,终于松开为他把脉的手,缓缓道:“李庄主可还记得,江湖多年前曾有一位丹青圣手姓华,医毒冠绝天下。”
“记得,”李眠枫意识到她从自己的脉象中发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此人后来嫁给了医药世家陆家的家主,生下一儿一女,某一天却传言试药过度突然走火入魔,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这是江湖中所流传的华玉章 的经历,有点经验的江湖人都不难知晓。
至于其中内情,就只有身在局中之人才说得清楚。
江湖中有很多事情,都不像他传闻中那样。
左大娘顺着李眠枫的话说道:“再后来陆家突遭大火,一家上下连同扫洒的丫鬟打杂的小厮数十口人,竟无一人逃出生天,很多人都说,这是华玉章 放的火,却不想自己也死在火中——”说到此处,左大娘话锋一转:“李庄主真的相信她死在火中了吗?”
李眠枫道:“江湖上假借一死盖头换面的人有太多,她死了或活着,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哦?”左大娘两手撑在膝盖上,贴近李眠枫的脸,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一个火场中逃出来的女子,若是无人相助,又怎能不留下一点痕迹?江南陆家住在松江,我听说当时正天府众人也正在松江。”
“所以大娘的意思是——”
左大娘道:“人人都说李庄主喜欢做些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好事,帮一个仓皇出逃的弱女子,似乎也称得上是一桩美谈。”
李眠枫笑:“大娘是不是忘了,我十几年前却不同于今日。当年的大火我亦有印象,那时我师父尚在人士,松江一处小小的宅子里有我师父师叔师兄六只眼睛盯着,我如何就有本事和闲情雅致,把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藏得丁点痕迹不留了?”
左大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终究未能从其中发现任何端倪。
她站起身,长出一口气。那一瞬间,李眠枫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和落寞。
“也罢,”她惆怅道,“人间缘分是半点强求不得,倘若她仍在人世间,今生有缘注定是会相见的。”
这话落在李眠枫耳朵里,他眼前却不知怎地浮现出当年在赌坊门口的会面。
不知沈祁现在是否安好……
绵绵不绝的疼痛中,他再一次模糊了意识。
*
魏景明将手指从卢十二颈侧拿开,扶住对方软倒的身体。
账房先生身上没二两肉,就算是魏景明的三脚猫功夫也足够把他背起来。
他将对方拖到石洞中,再用藤条掩住出口。
此处偏僻,是他长久以来发现的一处独处的好地方,离山顶有一段距离,并不担心没有武功的卢十二逃跑。
必要时刻,沈祁的族弟或许会成为他谈判的筹码。而若运气足够好,卢十二会在此处等到一切风波度过,然后回到边城继续去当他的客栈掌柜。
但不论哪种可能,对方都必定会恨他一生。
他顺着藤条爬上山坡,回望谷中茫茫云雾,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