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的人一生会被骗很多次。
被骗被李眠枫来说就的确不是一件新鲜事。
他这人天生就多情,谁来求助都忍不住要搭把手,尤其爱往自己身边捡东西。儿时捡受伤的飞鸟小兽,长大之后就变本加厉改捡人。
过去辜冰阳就常常笑他捡什么都养不熟,这话是说他武林大会时每每碰上个师出无名的青年才俊都要帮上一帮。若是招来正天府麾下,倒也算是互惠互利,偏偏他还非要主打一个顺心而为。
顺到最后,要么是对方拿钱跑路,要么是借着他攀到别的门派那里去了。
十年,总共就捡到过一个沈祁是靠谱的。
李眠枫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捡来动物养大了自然要走,捡来人于他也是同样的。
对于这种程度的背叛,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他对辜冰阳的猜疑早有由来,早在见到左大娘之前,心中已经基本认定了下毒之人正是辜冰阳无疑。
因此,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也不是没有事情瞒着他——他曾无数次的,在心中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他瞒住沈祁的出身,又数年如一日的纵容黎为龙挖出一条从荟萃山庄到正天府北山的通路。
然而有些打击竟仍然让他一时无法承受。
他问左大娘:“师兄为何不亲自来盯着我。”
左大娘笑:“总之李庄主也跑不了,早些见晚些见没有什么不同。倒是你那个小情郎,若是不去追一追,天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
李眠枫被“小情郎”三个字吓了一跳:“我与沈祁的关系,大娘又是从何处得知?”
“哎呀,真是奇了。”左大娘一拍手掌,掩着口咯咯咯咯笑个没完:“你俩能凑到一窝去,倒是还得谢谢我呢!”
听此一语,李眠枫如坠冰窟。
心脏有如被一双大手捏住,挤压般的疼痛令他忍不住低低地□□出声。空气仿佛都跟着稀薄起来,越是呼吸,疼痛使全是僵硬,连肺部仅存的一口气也随之被挤压出来。
辜冰阳居然从那时候起就计划好了一切,若非他与沈祁那时起就生出模模糊糊的情愫,恐怕要就此决裂永不相见——而这五年来,当他每一次和辜冰阳见面,被他一声一声唤着“哥儿”的时候,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他李眠枫自以为是个聪明人,却被人如此算计都不曾察觉,还是想这师弟也真够难缠,不论如何待他都不肯将知道的一切吐露出来?
左大娘眼见他脑袋向后沉,把细长的一截脖子抻得像是要折断似的,仍憋得面色潮红口唇发紫,担心他真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
走上前用一手钳住他的两颊,硬是将颤抖中紧咬的牙关分开,另一只手摸出瓶药来倒进他口中。
橙红色的药丸入口即化,是极为纯粹而浓烈的苦味。李眠枫喉头本能地滚动,干呕几下,左大娘于是顺手将他下巴颏朝上抬,到底是一滴药也没浪费。
看着李眠枫逐渐平静下来,她松开手,从对方垂下的乱发中看见他微微睁开的双眼。
并被那其中的寒光逼得向后退开两步,移开视线。
其实她与李眠枫称得上远日无忧今日无愁,虽然是个用毒的高手,自己也没有多少看着别人在药物之下挣扎求生的癖好,之所以会在此处和李眠枫过不去,无非是和辜冰阳的交易中替对方办事罢了。
因此不是很有觉悟与困兽缠斗,只能在心里庆幸栓着对方的链子足够结实。
又忍不住想,为了拴住自己武功独步天下的师弟特意琢磨了这么个地方,辜冰阳也真够阴的。
虽是合作关系,她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李眠枫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敌意并不怎么冲着左大娘去。他眼里的寒光闪动一秒,转瞬即逝。
继而笑了。
像是破风箱硬要烧大锅饭,他笑起来全是气喘时的哮鸣,听得左大娘身上发毛,恨不得过去硬把他嘴堵上。不等动手,终于听见李眠枫问道:“他不想让我死,又要让你来折腾我,是想问出什么东西?”
左大娘道:“沈季明把宝物藏在哪儿——问你你肯说吗?”
李眠枫笑着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左大娘见他缓过来了,又去连拍他身上几处穴位,李眠枫顿时感到丹田处又像是钻出无数条蛇涌入经脉,浑身一凛。
左大娘却变了脸色,一面继续没说完的话,一面擒住他锁在石椅上的手腕:“任谁都知道是问不出什么的,辜掌门却偏偏要叫我别让李庄主太好过,庄主以为是为了什么呢?”
李眠枫不答,只觉得讽刺。
辜冰阳不是要问沈季明宝物的下落,他亲自去对沈祁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