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严彭怒极反笑,将县里装扮得漂漂亮亮,等朝廷的人一走就万事大吉。好一个瞒天过海!
“官爷,我……我觉得您和那群贪官不一样,所以把这些说给您。”妇人又道,“我妹妹前些年嫁到沅县去了,日子过得苦。就算,就算是为了我妹妹,我今天也一定要与您讲!您一定,一定要为他们主持公道啊!”
严彭只是一点头,没再说什么,然而妇人却莫名安心下来,好像有些人仅仅是一个点头,就会说到做到一样。
“多谢夫人告知,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和他们一起共看太平盛世呢!”严彭这句话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
窗外的雨小了一些,但山间起了风,直能把人吹个透心凉。妇人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忙追了出去:“官爷!官爷!”
“多谢夫人款待,冗务在身,来日再偿!”
后四个字被严彭扔在了雨里,没过片刻,他便骑马消失在了村道尽头。
妇人说的村道好走,可能只是对于山路而言,反正严彭目下是没觉得这里好走。
雨终于停了,云彩四散而去,下午的日头立刻挂上来炙烤着这片土地。
严彭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恨不能一下飞到沅县,但心里还抱着一点点希望。赈灾粮已经下发了,或许情况能有所改善。
然而他那一点希冀很快落空。
在山间走了不知多久,严彭看见了又一个村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泛着一股死气。
然而越走近,这种感觉越明显,连马都不敢嘶鸣,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严彭的手死死握着缰绳,指尖一片冰凉,好像他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直到他在村道上,看见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植,才明白这死气从何而来。
严彭有些眩晕,连忙下马,一时间竟然没有去看那具骨植的勇气。山间十分寂静……或许是死寂,竟然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
有风吹过,繁盛的树叶彼此沙沙地交谈了一番,像是无数魂魄在耳边窃窃私语。
片刻,严彭终于迈开腿走到骨植旁,然而还不等他细看,就发现了别的。
一副骨植,怎么可能有七条胳膊?
严彭视线一滑,果然,那旁边还湿润的泥地上,赫然摆着另一副还没烂净的骨植,看上去好像还是个孩子。
紧接着,严彭猛地站起来,适才他并没有仔细看,此时观察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一片土地了,而是一块坟场。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浮现,他脚下踩着的,恐怕是烂掉的血肉。
山间的死寂几乎能压死人,严彭深吸一口气,可鼻翼四处缭绕的,都是淡淡的血气。
严彭抠破了手心,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牵着马,壮着胆子继续往村子里走。
然而越走越是心惊。
村口的赈济堂已经塌了,留下的院子并未堆放着木料,而是已经分不出个数的尸身。
那些尸身有的已经烂净了,只剩下一具残缺不全的骨植,而有的仍带着血肉,像是一块血肉模糊的招魂幡。
尸山摆在这,周围嗡嗡地飞着苍蝇大快朵颐,那些东西不会在意,只晓得吃饱便好。
原来,人活得连苍蝇都不如。
这就是所谓的,灾情已经平定。
忽然,严彭听见了脚步声。
在这种地方还有活人?不……那活下来的,还是人么?
不大会,从尸山后面绕出来了几个影子。那些……姑且算是人,动作僵硬,骨瘦如柴,衣不遮体,连行走都成了最困难的事。
然而这一群活尸一样的人,在看见不一样的活物时却忽然两眼放光,全部的活气都注在了深陷的眼窝里,亮得吓人。
现在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一个念头的傀儡,饱腹成了唯一的目的。
没过一会,尸山后面又走出或是爬出更多的人来,他们活尸一样,眼睛里烧着鬼火,看着外来的活物。
严彭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人,他也没有勇气再去查看,他所有的想法都被眼前的景象冻住了。
他见过饥荒,见过疫病,见过战场,见过尸山……然而当这样的惨剧再次降临到人间,到他面前时,他还是会害怕。
人间如此,地狱何殊?!
阳光很快隐藏到高山之后,这里又成了晦暗不可触碰的脓疮。
然而此时,村道上似乎来了另一队人。他们是从沅县方向来的,走得很慢,后面还带着什么东西。
严彭牵马走到一边,坐在已经坍塌的房子的墙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而他的脚底,是一个已经散了的草人,本来是挂在门楣上辟邪驱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