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梦。”严彭一笑,眼泪再也盛不住,刷地滑落,“不是梦……”
方俞安伸手擦去他的眼泪,慢慢抱住他:“怎么哭了……我回来,不是高兴的事么?”
严彭深吸一口气,然而只有浓重的血腥气,那股干净的松香早就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我前些日子,连自己的后路都想好了……”严彭轻声道,“等朝局稳定下来,左右,左右你也不在了,我也不会再管。我就去找你……哪怕胡人给你挫骨扬灰,我也要押着他们认到底哪撮是你。”
方俞安没忍住,噗嗤一笑:“人烧做了灰可不好认,你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胡思乱想了。”
严彭像是怕又是一场美梦,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快要把自己镶进方俞安怀里了。他现在总算真真切切地明白,甚叫做一路走过来,回头却发现,陪着自己一路的人丢了。
方俞安身上有些细碎的伤,但他没言声,任严彭去抱着。这边伸手捋顺了他的鬓发,却惊讶地发现了一根白头发。
方俞安伸手仔细掐出了那根白发,本想着扯下来就算了,结果仔细一看,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哪里是一根,大略上虽看不出甚,可严彭的鬓角确确实实藏着不少白发。
“俞安,你和我讲,这些天到底怎么了。”许久后,严彭终于舍得松手,“嘶,你扯我头发做甚……”
方俞安拍落那根白头发:“无事……现下不是时候,等我顺着吕炳德,把剩下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彼时再与你细讲。”
严彭一愣:“你是故意的?”
“也算是罢,”方俞安苦笑,“本来不必如此狼狈又牵动人心的。不过事已至此,顺水推舟清理干净,也算……唉!也算不辜负英烈。”
严彭应了一声:“也好,但只有你自己,能应付得来么?”
方俞安一抬下巴,让他看那把长刀:“放心罢,陪着我自河东一路回来的。关于我的事暂且别走漏风声,我怕有人得了消息,就该抓不住狐狸尾巴了。”
“正好我叫乌晟来京里了,你暂且找去处歇歇,等他来了叫他跟着你。”
方俞安一点头,然而又看见严彭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眼眶一时泛酸,连忙强笑:“如何,总算晓得心疼你男人了?”
严彭剜了他一眼:“还心疼?你都要吓死我了!你晓不晓得那么一颗头颅放在那有多吓人?而且我还半点你的音讯也收不到,但凡我今天不来找这叛徒,是不是得给你哭一辈子坟?”
方俞安有些惊讶:“……胡人还真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啊,这技艺也太精湛了……”
“别扯开话题!”严彭瞪他一眼,“我真的……真的以为,那一晚就是见的你最后一面。我还后悔过好久,如何就没拦着你!我……我……”
方俞安轻笑,揽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到自己怀里:“行了行了,严大人,当街哭鼻子,丢不丢人啊?我三岁以后都不做这事了,您贵庚了还在这哭哭啼啼的!”
“对不起……”
方俞安心下一动,低下头轻声问:“你如此好,有何对不起我的……是我,我们,我们都欠你的。”
然而严彭好像不会说别的话了,只这一句“对不起”翻来倒去地讲。方俞安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捧起他的脸:“玉声,看我。”
认识这么长时间,方俞安上一次见到严彭这般伤心欲绝,还是在摘星楼中。彼时白家旧案还压在十四年的沉冤之下,所以他只能留潘卓一命,那般无奈与痛苦足够把一个人压垮。
“你不必觉得,此是你的错,此也非是你的担子。”方俞安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他,“倒是我顽劣还少了绸缪,才到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的玉声不是这样的,他就算走到绝路也能再开出一条道来。然后自己安安稳稳地踏上去,再耀武扬威地问问那些要置人于死地的人,自己这条路如何。”
严彭的眼角弯了弯,是听进去了。
“所以你不必有任何顾虑,过去的便是已经过去了……”方俞安小心地擦去他的眼泪,“行了,别掉这金珠子,可心疼坏我了……听闻白家已然平反,费了不少心力罢,都生白头发了。”
严彭摇摇头:“只是翻案,后续的抚恤与各项事宜还在等着呢。你要小心些,京里不干净。”
“我晓得,你也要保重。”
方俞安的手心很暖和,但却比之前多了些粗粝,也能摸到茧子了。严彭恋恋不舍地松开:“我得回去了,你一切小心。”
九月入了下旬,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也跟着到了——九月廿四的天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