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原已经破了,在下就不废话了。”严彭将舆图换了个地方挂,又举起了烛台,这样就能让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商原到京里,中间只隔着一个河东路,偏还一望无际的,胡人铁蹄根本不在话下。所以各位应该清楚,若真到那时候……可才是真的一个都跑不了。”
这话倒不用多说,虽然这些人有些立场不同,但这点还是晓得的。
“所以嘛……在下不才,有些个雕虫小技,想请各位来听听。”严彭道,“迟不过明日,叛军就该打旗号了,否则朝廷这叛军二字也立不住。若是他们嚷嚷着清君侧反倒好办,就怕……那些个胡人上台。”
若是清君侧,只能算是方晏清勾结外敌,罪加一等而已,砍头还是车裂的区别,问题不大,尚可智取。
可如果是胡人喊着要踏平中原,那就麻烦了,只能硬碰,输了就是亡国。
杨甫森呼吸一滞,这些天真是忙糊涂了,竟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所以我明日就会向陛下请旨,拨禁军去驰援商原侯。”常安接话,“诸位也好好收拾收拾家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真到了最后一步,诸位委屈委屈另立朝廷,总有光复一日。”
尉广白被说得直起鸡皮疙瘩,干笑两声:“小长安,你讲得好似胡人已剑指京都一般……”
“没指也差不多了。”严彭道,“我年纪轻,没见过大世面,但至少晓得胡人的手段。若真有那么一天,不想死的……需得提前准备,到时候再逃,可是一点功夫腾不出来的。”
他没把话说更深,在场的也都明白,心里的思量也不比他少,于是一起默契地不言声,算是认同了。
“明日便选人,到河东路督战,坚壁清野,能抵一时算一时。”严彭继续道,“四境守军……唉,如今已是三境,一个都不能动,防着那些个浑水摸鱼的。”
“各处官府这些日子传去檄文,防着些五峰教,那些人虽然势弱,不过闹起来就让人头疼。秋收别晾着,又非全境都打起来了。”
“再调拨各地守军来京拱卫,胡尚书告诉手下人把檄文写得明白些,告诉他们别可着精兵挑,官府又不是不过日子。”
“考课不可耽搁,人手不够就把翰林院的可塑之才拎出来见见世面。棘手的不会办,难道连容易的也不会吗?若是考课有所松弛,趁乱指不上出多少蛀虫垂涎军饷,改制就半途而废了。”
“往北往西的商路关一阵,不急在这一时。别处一切如常,防着山匪便可,不用草木皆兵。”
“还有,军籍保管好,阵亡受伤的消记清楚,抚恤不急在这一时,但万不可拖欠。”
“至于其他,我亦非是人才,全看各位了。”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连窃窃私语都没了。
“天色不早了,虽说战事紧急,但也消歇着不是?”
萧靖眨眨眼:“玉声,你不做个中书令,真是屈才了!”
严彭失笑:“太祖皇帝时便已没了中书令,我可不敢当。是我高谈阔论了,诸位别怪罪……哦对了,杨尚书,明年还有科举,您得关照关照贡院,消修缮之处可不少呢。”
杨甫森半晌没说出来话,最后只哼哼道:“都甚时候了,还想着科举呢!”
“胡人不是连河东路还没过么,急甚。”严彭将烛台放下,“一国又非止这北原一处有事,止这一场仗要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玉声说得对,这一天的事多了,北原一处痈患,总不能只一棵树上吊死。”方俞安道,“天不早了,诸位若有事便快些提出来罢。”
烛火微颤,光影交错之间,刘凤枝的眼前有些模糊。他蹭了蹭眼泪,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当年老师讲,一辈子能有他这样一个学生便心满意足。如今他也不禁感慨,果真,一辈子能有一个这般的学生便心满意足。
严彭站在那,就让他觉得,恍若见故人。
其实……刘凤枝一笑,眼泪又不止地流下来,他不是恍若,而是真的见着了故人。
“诸位大人若是都不讲,那在下可有话了。”萧靖起身道,“玉声,你适才讲了许多确是解了燃眉之急,可唯独那桩大案你是一句未提啊。”
“嗯,不是时候而已。”严彭道,“萧尚书身处内阁,应该清楚在下身份,想必也能想通在下的苦衷。”
萧靖一偏头:“玉声想错了罢,我讲的大案可不是眼下的,是先前的。”
严彭一愣,没想到他是这般想的,斟酌片刻才缓缓道:“现下形势急迫,我实在没有这个胆量给时局雪上加霜了……待方晏清叛军谋反一事平定,再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