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传递时天还黑着,他还看见了晚上才用得到的烽燧。
“胡人……胡人大军进攻!”哨兵扯着嗓子喊,“点狼烟,点狼烟!快!四堆狼烟四堆苣火!胡人进攻!”
那一天,漆黑呛人的狼烟燃遍了整个北原的前线。
胡人这次真的拼老命一般,密密麻麻地分批压过来,不给齐汝钧任何喘息机会,战线几乎比北寒关的城墙还长,一波又一波地涌向大周的北原。
“大帅,现在甘西谷都打冒烟了,您还是别去了!”
齐汝钧根本没时间听副将在一旁聒噪,几乎是一边披上了轻甲一边上的马:“少废话!北寒关若是破了找你算账!离羽营还剩下多少人在这?”
“回大帅,不剩了。”
齐汝钧对着一个黄土埋半截的将军自然不好破口大骂,然而还是没忍住:“你……老将军,离羽营再厉害也不是如此调配法啊!”
然而两鬓已然苍白的老将军却胸有成竹:“我心里有数,请大帅放心,北寒关若有失,不必大帅罚我,我亲自提头来见!”
齐汝钧轻叹一声,然而形势紧急,他也来不及纠结这些:“点一队人,随我去甘西谷!”
“大帅,不必去了。”老将军一把拽住齐汝钧的马辔头,“离羽营已经在那里了。”
齐汝钧狠狠一哆嗦,眼神有片刻的迷离:“离羽营……已经去了?”
虽然当年因为白家的事,白家军也基本跟着被屠戮干净了,可不乏有幸存下来的人。
赵天明杀不干净三万人,可活下来的也只是通缉犯,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在曾经的那些将军们的庇佑之下,留在这片埋了他们所有袍泽之人的土地上,一年又一年地守着。
没有军籍,没有土地,没有妻子儿女,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拖出去砍了……往中原望了一天又一天,像是被扔在路上等死的人。
然而离羽营现在去了甘西谷。
齐汝钧抠破了自己的手心,镇定下心神:“能顶住么?”
素日不苟言笑的老将军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大帅放心,不止他们在那边。”
七月廿四起,胡人陆续开始了大队地进兵,像是要来推平北寒关一般。
七月廿五,是北原军过得最艰难的一天,胡人疯了似的扑上来,大小战报一股脑地堆到齐汝钧手里,林林总总打了不下百场仗。
一天一宿里,北原军挡住了胡人一百三十六次的攻势,北原寸土未失。
然而站在北寒关上往下看,那垫着胡人向上走的尸山里,却多是中原服饰。
七月廿六,胡人的攻势渐渐减弱,失去了一开始能够速战速决的优势,胡人顿时像没了壳的王八,被齐汝钧撵着一通好打。
七月廿九,北原的一天平静地过去。
送出最后一份报平安似的军报后,齐汝钧不顾阻拦地到甘西谷走了一趟。离羽营人才凋零,若不是当年齐汝钧一力制止,早就被剔出去了。经如此大的一战,整个营地里的人寥寥无几。
可那为老将军眼含热泪地告诉齐汝钧,这非是一千三百人,这里还站着三千人。
情难自抑,烈风之中,齐汝钧终于落了泪。
北原的前辈们啊……北原的前辈们啊!谁能给指一条明路?仗打不下去,粮食也所剩无几,京里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当真要拉着整个北原军一起耗死在北寒关吗?
“北原现下风平浪静,前段时间讲的那些小祸患似乎也跟着平下来了。”方效承一边溜达着一边与李仁说,“看来此事算是过去了。”
李仁躬身:“还是万岁爷英明,疥癣之患,这才不足挂齿。”
方效承苦笑:“你也不必恭维朕了,朕是个甚样子心里清楚得紧……老四动身了?”
“回万岁爷的话,四殿下前日就传信回来,已平安到封地了。”
然而方效承依然很担心似的:“北原前些日子在打仗,他那离燕云如此近……”
他话没说完,后半句落进了一声叹息之中。
李仁没动,但心里有自己的思量,这是远香近臭,火气上头给二字踢出去,这会又舍不得了。
讲句大逆不道的,不过惺惺作态。
“不过朕还是有些担心……”方效承皱起眉,“按理说无论如何,齐汝钧该给京里一封军报,如何能一声不吭,这孩子……”
李仁赔笑,然而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些天光顾着调度北原那边的事,日常的事务积压了一堆,好在内阁总算不全是吕炳德一辈,没叫整个国家乱起来。
李仁带着方效承的批红往内阁走,见那几位大人依然是一脑门子官司地看折子,便也没多说,悄声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