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过后,方效承甚也没讲,只是把账册随手一扔:“你还有何事?”
吕炳德被问得舌头打结,隐约能觉出来今天陛下的气不顺,没敢再多嘴,缩回群臣之中了。
“还有谁有何事,接着议。”
如果高瑞在这,那他一定是那个顶着天威也要把自己的说完的人,然而整个朝堂也只有一个高瑞,就像当年的延元年也只有一个白治珩一样。
没人再敢犯着天颜上奏,自然大家就一起捂着脓疮溃烂。
“陛下,臣有本上奏。”
“讲。”
郑必先迈着他特有的悠哉步子走出来,与周遭的压抑格格不入:“启奏陛下,臣有常平仓一事上奏。这是春日里刚开常平仓时,陛下便问过臣的,臣当时讲,要待施行一段可见其果。如今,果已经结下,请陛下过目。”
方效承一点头,叫李仁把折子拿上来,并没有像平时似的一目十行,而是仔仔细细地看过。
郑必先办事明通,字也可堪上品,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松江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都御史……都御史到现在还是杳无消息……”御史台的人硬着头皮走出来,“臣已派信去问了,还在等……”
方晏清稍稍放了心,松江这些天像被甚笼住了似的,竟然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既然那不知死活的御史没了音,多半是高瑞解决了。
“真的没消息啊?”方效承把郑必先的折子放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御史台的人,“那朕如何听到些风声了?”
常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忽然想起了一句很久之前偷听来的一句话——
陛下猜忌起来,谁都不会放过。
好像名不正,言不顺上位的人,总要担心一下会不会有人效仿。
这不是废话么。
御史台的头头前几天刚告老还乡,不过看着那个样子估计还不等收拾好行李就得一命呜呼。新上来的这一位实属赶鸭子上架,此刻恨不得也跟着那位老头走。
“听说有人带官兵把高瑞的家抄了,”方效承像闲聊似的轻飘飘地提起,“此事真的假的?”
付正越如果在这,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来一句真的。
“你敢扣我,也不怕明日便收到一家老小都离你而去的好消息!”
对于这句话,付正越已经听麻木了,他这几天每次来看高瑞,迎头便是此句。
“我说首辅大人,您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如何还不见您实现?”付正越终于忍不住,回了他一句嘴,“今日不是听您喊冤威胁的,我是叫人来指认的。”
现在高瑞最听不得指认二字,夜路走得太多,这次撞见真鬼了。
“带过来,让首辅大人好好认认。”
说着,几个官兵便架着一个人走过来。看得出来付正越还算仁慈,被架着的人极其活跃,挣扎与咒骂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活头。
不过另一个可能危险一些。
高瑞看见两个人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还是付正越先打破了沉默:“首辅大人,事已至此,您还等甚呢?”
两个人都是大人物,但好在乌晟把人带来的时候没说太多,否则付正越也不会如此有底气。
阿仇谅本来就讲不明白大周的官话,这会嘴里叽里咕噜一串,也只有科达利能勉强听懂一点。
从冒着风险与高瑞接洽的回鹘首领,这就成了大周的阶下囚,科达利不懂中原文化,他只会一句命途多舛。
只可惜,那个白曜竟然还能活着。科达利看着一点点颓丧下去的高瑞,忽然想到了十四年前的白湘昇。
那时候北寒关的暗牢里,曾经被白家军压着打的几个北原部落首领齐聚一堂,带着无尽的恶意与落井下石的快意,看着他是如何被一步步折磨致死。
白湘昇在最后时刻十分平静,连之前的痛呼与呻吟都没有了,只剩下微弱气息。
可他还是不肯死。
当时世仇在身,科达利一心只想弄死他,现在想起来……恐怕是还有未竟的话要交待。
可那时候他长子白时已经被销骨毒死,尸身上的雪都三尺厚了,他又想交待谁?
是如今才见着面的白曜么?
他当时……也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暗牢里么?他是亲眼看着眼前这群人把他父兄一步步逼上死路的么?
原来有如此大的仇啊……科达利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忽然释然许多。
“首辅大人啊,我们都走到末路了。”
“李仁,把折子念出来。”方效承像是准备了好久,将付正越直接送进京里的密折拿出来放到龙案上,“朕叫你们都好好听听。”
其实和折子一起上来的,还有一封付正越的请罪奏折,文笔好得根本不是他能写出来的,倒有点三元进士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