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然呢?”乌晟道,“说不定连你的殿下都不晓得,你都没好好和人家道个别!”
严彭白了他一眼,没再讲话。
湖州府到岭南不远,日夜兼程的话一天一宿便到了。严彭在京里五个多月,之前还没觉得什么,此时一着急赶路,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玉声,不行就歇歇!”乌晟勒住马,“我看你脸色都白了。”
严彭摆摆手:“走罢,到岭南另说。”
日头没完全落下,然而山间已经没有天光了,乌晟点了两盏马灯,自己走在前面探路。
山间很静,暮色渐淡,但这个时候该有群鸟奔林……不该如此寂静。
终于,乌晟住下马,转头道:“玉声,这是要出事啊。”
“猜到了,”严彭摸了一把马的鬃毛,安抚似的拍拍它的脖子,“如何连你身边都不干净,快给我想想是谁。
乌晟神色凝重,环顾着壁立的山:“不晓得。等事了了,这商帮赶紧给别人罢!”
“想不出来?”严彭一挑眉,好像十分不满似的,“那待会我还如何装神弄鬼?”
乌晟:“……叫胡人砍死你算了!”
两个人停了片刻,对方终于按捺不住,树叶无风自动,簌簌地颤抖着。
“诶!林子里的!出来见一面!”
严彭这一声在山间带起了回音,然而他还是听见一声箭离弦的声音。
他猛地调转马头,侧身一躲,然而那箭似乎带着千钧的力,铮的一声穿碎了头冠,扯下了一缕头发。
严彭没拽住缰绳,直接被带得从马上摔了下去。
乌晟吓了一跳,纵身下马扶起他:“如何?”
“如此准的箭,怕是科达利……”严彭揉了揉后背,“嘶!麻烦大了。”
麻烦确实大了,不大会,那隐匿在山间的胡人像是春风吹又生的荒草,呼呼地冒了出来。
这么大的阵仗,也只是为了逮一个人而已。
“看来孙兆兴不单单是投了高瑞,还顺带把他旧主的罪名坐实了啊。”严彭的腿疼得站不起来,估计是摔坏了,折了也有可能,“这位首领,你是你们回鹘第几代了?可堪一队骑兵否?”
阿仇谅站在科达利旁边,注意到他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
“好在他们没那个能耐,不是骑马来,否则咱们俩现在早就奈何桥相见欢了。”乌晟轻叹一声,大敌当前,他竟有一种诡异的欢快,“玉声……阿曜啊,他们真是够给你面子了。”
许久无人念叨的名字骤然被人提起,严彭也只是眨了眨眼,好像不是在叫他一样。
虽然这里是湖州,凶狠的回鹘也没有大队的骑兵,然而他们还是转瞬间遍到了两个人面前。
“白家当年风光无限,想不到……如今的话事人都要死在我的刀下。”科达利刷地一下抽出刀,“放心,不疼。”
严彭就那么泰然坐在地上,刀锋闪过,他也只是挥蝇子似的,一把拍开,手上立竿见影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嗯?你要垂死挣扎一番么?”科达利轻蔑一笑,“劝你不要做些不可能的梦。”
夜深了,月牙早就隐没不见,然而漆黑的夜色中却突然闪出了一丝亮光。
虽然这事办得实在缺德,但……付正越将铁锹扔在一边,满脑子只剩下了菜人市中那老妪麻木如死水的眼神。
大周的子民,要被大周的子民吃了。
尸体烂得差不多了,反倒方便了他,他先是对那烂得看不出个数的骨植长揖,而后取出了一块骨头。
高瑞睡得正香时,忽然有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做甚?”高瑞猛地拉开门,然而门外却是惊慌失措的管家……还有官军。
领着官军也闯首辅私宅的,却是京兆府一个不知名的小吏。
付正越看着更漏,像是神魂都被吸走了,其实距离他命官军破开高瑞的宅门也只才过去了半刻不到。
宅子里分外热闹,也分外安静。
“无事的,”迟畔从他后面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今夜甚都没发觉,你便辞官来湖州找我……我教你行医。”
付正越笑了笑:“那位不肯露面的仵作,也是您教的?”
迟畔摇摇头:“她不是,她夫家是医者,只是……根治不了这世道里的顽疾。你若真的来找我,我不光教你医人,还教你治世,如何?”
“不必了,”付正越又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然而早已经被火光映出了火红色,“我还不想辞官呢,迟先生,您自己慢慢逍遥去罢。”
这一夜的每一刻都在被拉长。
“如何便不可能了,”严彭往前凑了凑,脖颈正好顶上了刀尖,“你们回鹘都能一入大漠三十年东山再起,白家为何不可十四年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