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晓得,你们没人敢在朕面前提逆臣,怕触了朕的逆鳞。”方效承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可现在……有人逆着风也要往前钻啊。”
李仁又默默地担心起方俞安来。
“此事恐怕连你都不晓得,”方效承重新躺下,只是睡意全无,“放在心里久了,朕竟然有些放不住了……”
李仁现在只想戳聋了自己的耳朵,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破事。可嘴长方效承鼻子底下,由不得他不听。
“不过俞安是个懂事孩子,朕警告过他这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方效承轻叹一声,拿过了书,“唉,都是朕自己造下的孽啊!”
李仁躬了躬身:“万岁爷妄自菲薄了。”
“你也不必劝朕了,”方效承像唱戏似的哼哼着,“朕晓得自己到底办了些甚事……不过嘛,朕还未登基时,见的学的,都是这一套。谁也不能怪朕无情,要怪,便埋怨这世道险恶罢。”
世道险恶,方效承心里非常清楚。
先帝对于东宫之位悬而未决时,就注定了他不能当个闲散王爷,逍遥度过一生。
那一年他好像二十五六岁,当先帝把当时大周最年轻的进士塞到他这里做侍讲时,他就隐隐看到了未来的模样。然而很多事并非一蹴而就,在党争的乱流中,他也险些万劫不复。
可白治珩实在是太有谋略了,方效承到现在也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
进退,张弛,沉浮……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就算方俞安这的存在都没瞒过他。
方效承虽然了解他,但直到现在也不敢说,白家的人都清理干净了。这把血书与旧主明晃晃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就足够证明此事。
那这些人想做甚?谋反没过瘾么?
“李仁,明日下旨,命赵天明仔细查办白家逆党一事。一经查证,格杀勿论。”
传说里,烛龙一眨眼,就是一个昼夜。
可能是冬天的原因,连掌管昼夜的神都乏了,闭着眼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带着人也跟着慵懒。
可北原的烈风依然昼夜不休,卷着雪沫疯狂地嘶吼着。
燕云的州府很少有人用,所以在这冬日里显得冷冷清清的,没有甚人气。不过好在一些队伍已经撤回燕云了,这里总算看上去活泛了些。
翁洪像犯错的小孩似的,拿着一摞的文书慢吞吞地挪进了州府,还贼眉鼠眼地四处打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这么大一坨。
“翁将军?”方俞安突然冒了出来,“你在这做甚呢?”
“殿,殿殿殿殿……”翁洪在这殿了半天,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俞安应该是刚回来,整个人仙气渺渺地散着白气。他瞟了一眼翁洪手里的文书,问道:“是甚要紧的?”
翁洪垂下头。
“是燕云府各地的税务?”
翁洪像个没精神的大狗,沉重地点点头。他若是有一对耳朵,现在应该已经耷拉下来了。
“好罢,进来,”方俞安推开门,“这本不是翁将军的分内之事,我还要多谢您呢。”
翁洪早已把高瑞什么的嘱托抛之脑后了:“可目下朝廷急需银子,燕云这里……”
“总会有办法的,”方俞安打断他,“天无绝人之路。我与朝廷上书,燕云的税务暂缓三年,待休养生息后另当别论。”
翁洪啊了一声,心道好大的手笔!
方俞安有些疑惑:“翁将军难道有甚更好的法子么,不如说来听听?”
翁洪一时沉默,他清楚燕云已经甚样子了,如果再强征税,恐怕会激起民变。
可他作为方晏清那边的人,多少也了解过国库目下的样子,同时亦心急如焚。
到底怎么了呢?明明征的税越来越多,可国库却一天比一天少,百姓也一天比一天苦。翁洪重重叹了口气,完全抛弃了对立的立场:“殿下,您此行恐怕不会有结果。”
“暂缓,又不是一分不收,如何没有结果。”方俞安往火盆里添了些炭,“我晓得将军要说,燕云真的一分都没有了,可那不是百姓么,还有旁人呢。”
翁洪:“……旁人?”
他总觉得,方俞安那一脸跃跃欲试又胸有成竹的神情……和严彭有点相似。
果然,他下一句便道:“这还是玉声给我提的醒,否则我也在愁此事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翁洪轻叹一声:“话说回来,殿下,严御史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是不是翁洪的错觉,他好像看见方俞安的神情有那么一下的扭曲。
“他可太好了,比我都好!”
……看起来是不怎么样。
等方俞安终于从文书堆里探出头时,天已经全黑了。他倒不是不会写,只是这一两年有严彭代劳,他有些懈怠了,反正这东西废话一箩筐,不会就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