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明坐在他对面,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些笑意,没甚比这更放心的了。
“刘凤枝太干净了,这确是我未曾想的。”赵天明品了一口茶,“若是我没记错,他还在朝出仕时,与您可是不相上下,竟然如此……”
高瑞嗤笑道:“所以你看啊,他这不是致仕了么!”
赵天明大笑:“不愧是首辅大人,果然比常人有胸怀!”
虽是闲聊,可两人的话题始终绕不开那件事。
“岭南帮的几个决策之人我都查过,和当年的旧事瓜葛不深,且亦无必要去挑出这些事来。”赵天明道,“恐怕另有其人。”
“那就不是白家的人,是白家军里的。”高瑞沉思片刻,“刻意去挑出旧事,看起来对其并非很熟悉,可能十三年前年岁尚小。”
赵天明一愣:“白湘昇的孩子?”
“不可能,”高瑞一口否决,“白湘昇长子早已埋骨北寒关,次子当时在京也一并随着那一家子活埋了……两个女子就更不可能,一个自戗一个投井。”
赵天明:“那……当时北原还有朱逸飞和慕衡他们。”
高瑞皱起眉:“那这么说,可怀疑的就变多了,何况那几个人的孩子大多是卖为奴婢,指不上哪里就有几个……可严彭的出身确实无可挑剔啊。”
“首辅大人为何会提到他?”
“其人在湖州可是大放异彩,而且和岭南帮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定与白家有些联系。”高瑞又拿出了一份文书,“你瞧瞧,他都要把你从陛下那里挤走了!”
这话当然是夸张,但与同年相比,严彭确实是突出的那一个。
吏部有高瑞看着,文书造假起来不容易,可见其人的势力如同触角一般。
其实如果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来,严彭这些政绩考课算是少的,还有多少大事小情没往上写呢。
不过这个东西的执笔毕竟是人,高瑞一句话,还不是随便删改添加。所以现在这文书不是很值钱,有方晏清一党的,做了两分,偏偏要写做八分,里面基本都是些废话和溢美之词。
但戚逢这样的下场就比较惨了……
赵天明看过后轻叹一声:“这样好的人,可惜去了那边。”
“比他厉害的还在后面呢,只是若论这朝中小辈哪个最了解延元旧事,非他莫属。”高瑞往前凑了凑,“而且还有一事,指挥使就没觉得,方俞安其人,也值得深究么?”
赵天明冷笑一声:“首辅大人这是把在下往火坑里推啊。”
“如何会呢,”高瑞见他不上当立刻止住,“这一个严彭,就够咱们忙上一阵了。”
就算方俞安出身的事鲜少有人知晓,但一个六岁才获得皇子身份的人能高贵到哪去。而且这件事一挖出来,估计又是一部景平帝十三年前的偷情经历,就算是赵天明也没有胆量去详查。
“他的事我自然会详查,只是那白家逆党死了一个,其他的就全不见了。”赵天明看起来十分忧愁,“而且,死得也不是时候!”
看来当年有一条是对了的,妖言惑众,于北原鼓动谋逆。高瑞不晓得为何,突然冒出如此想法。
白治珩已经死了十三年,对于这些旧人的影响竟然没有一丝减弱,反而到现在又有些春风吹又生的架势,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白治珩真的还活着?
今夜,念着这位已经走了十三年之久的阁老的人,可不止高瑞一位。
那封刘轻水的血书一直被方效承随身带着,此时血迹早就暗沉下去,甚至有些发黑了。
大殿里的烛火像是受不了这骤然干冷下来的风,无人看管的几处,摇曳几下,到底灭了。
方效承歪在榻上,地龙的热气熏得他昏昏欲睡,手中的书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李仁在一边听见了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拾起。
“朕真的算是无情无义么?”
李仁吓了一跳,然而壮着胆子抬眼去看时,方效承的眼睛是闭着的,像是在呓语。
“……万岁爷,万岁爷?”
方效承被这两声从飘渺的梦里叫了回来,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何事?”
“万岁爷神思不属,是陷在梦里了罢?”李仁轻声问,“要不要老奴去吩咐佛堂,为万岁爷抄诵经文,祈一祈福?”
方效承有些疲惫地坐起来:“朕适才瞧见白治珩了。”
李仁手一哆嗦,书又掉在了地上。
“你怕甚?”
“老奴,老奴胆子小……可不敢提那谋反逆臣啊……”
方效承嗤笑一声:“他谋反不假,但如何也是教了朕二十四年的老师,放到现在也是帝师,该受人敬仰的……可惜了。”
话虽这么说,但谁知道他心里如何做想,李仁没敢搭话也没敢动,只好垂着头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