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了解方俞安,但那比夜色还黑的脸色他总不会看错。
马上就要射出第一箭了,齐汝钧无论多镇静都会紧张。他抹了把手心上的汗,对方俞安交代遗言一样道:“严玉声可能和白家有关系,你留意些……”
还不等对方说甚,他便拉满了弓,嗖的一声,掺杂在北原的烈风中的箭便飞了出去。顷刻,瞭望台的火灭了。
还不等孟铎的消息传到他们胡人领兵之人那里,北原的残兵和援兵,就已经把北寒关围了个水泄不通。
急行军,讲究得就是急。提振士气这一点,齐汝钧敢称第二,恐怕连他祖父也得让他三分。
这张破车嘴,不像是个边关的大帅,倒是像个说书的。
“今晚上能不能拿下,就得看他的了。”齐汝钧被火药味呛得有些睁不开眼,“填,想办法把咱们的关给叩开!”
大周的火铳基本所向披靡,遇上一些小股的胡人流盗,瞄准了之后,超不过三下就能彻底解决问题。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打这城墙可能不是很好办。
尤其是这群胡人手里也有火铳的时候。
严彭已经听见了近在咫尺的火铳响声,他晓得,齐汝钧已经下令了。
他掏出火折子,不要命似的直接掀开底板,跳进了北寒关的武器库中,准备点着。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背后有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别掉了尚未点燃的火折子。紧接着一脚踢在他的膝弯,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还补了一脚。
严彭咬着牙,试图再去摸火折子,心一横大不了同归于尽。然而手伸到一半,就立刻被人踩在脚底,好像还有深仇大恨似的碾了几下。
机会转瞬即逝,他被人摁住,起不来了。
“这年头的内应是越来越不利索了,”一个胡人说着生硬的官话,“抓一个一点力气都不用!”
“文人嘛,手无缚鸡之力。”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严彭听过几次,可一时还回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外面的炮火声越发密集,像是在宣泄齐汝钧的怒火一般。
黑暗中好像有打火石的声音,没一会严彭就看见了一点火光,然而周围并非火铳和火药,而是些铁甲兵器。
看来胡人像是突然得了宝贝的乞丐一样,不晓得把火铳这样珍贵的物事放在哪了。
“既然你如此想来,那我们也得好好招待你不是?”那声音把火光移近了些,“严大人果真一点未变……可记得在下否?”
“告诉前锋别去送死,北原军是没有后路,不是不能后退!”齐汝钧只披了轻甲,便横冲直撞地上了前线,“早说过严玉声不靠谱……上去了没!”
副将刀上的血还没擦干净:“上去了,大帅,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瞭望台都打下来了,你要在上面和北寒关相看两不厌啊!”齐汝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点事还要来问我。”
“不是,那……”
齐汝钧摆摆手,应该是想到他要说甚了,于是干脆拦腰截断。
副将抿抿嘴,他晓得当主帅的人,血是热的,可心是冷的。这么一看,方俞安果然了解他这位表哥。
“好罢。对了大帅,五殿下还有话说。”副将挪开了一些,“他已经带人,由小路正往北寒关去了。”
齐汝钧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玩意?!”
北寒关依山而建,绵延的城墙一直和群山淹没在远方的夜色里。说是小路,其实就是贴着城墙走,完完全全刀尖舔血的做法。
可惜胡人在北寒关没住几天,不晓得其中法门,齐汝钧的猛烈攻势就够他们受了。
方俞安自诩沉得住气,但现在他发现自诩错了。
栖梧先生之前教过他,“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前提就是得看清自己才可自胜,现在看来他完全不能自认。
他恨不能现在就揪着严彭的衣领,好好空一空他脑子里的水,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又到底是谁。
夜色依然深沉,疲于应付齐汝钧的胡人并未察觉,其中一侧的城墙,虽然人越来越多,但射出去的箭越来越少。
文远擦了把汗,大喝一声:“上火铳!快!”
他身后的胡人应声而去,然而掀开底板却十足地愣住了。
“我奉文将军之命,把火铳送到别处了。你们到平日里放钱粮处寻。”
领头的胡人没转过这个弯,然而还是直愣愣地去办事了。
“你可别动,”张知节把手里的刀又贴近了那孩子的脖颈几分,“不然这小娃娃,可就得去寻这北寒关里的冤魂了。”
严彭十分听话,说不让动就是不动,如果他的匕首也放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