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严重的一回,他被灵压逼回兽形,七窍开始流血。眼眶中流出的鲜血,就像两道蜿蜒的血泪。
浑身浴血的狼妖终于舔着伤口离开。
他悲哀地发现,只要灵溪不愿,他永远也无法见到她。
后来旌云不再尝试靠近行云宗。
他留在山脚不远处,开始日日夜夜等待灵溪下山。
行云宗的日出波澜壮阔,夜月温柔皎洁,他在山下看过一场又一场的日出,一次又一次的月落。
日月更迭三百次,狼妖始终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这期间,他偶尔化作人形,装做被灵溪救过的凡人,向一些下山的低阶弟子打听她的消息。
他们告诉他,灵溪师姐近日一直都在山上,偶尔处理宗门事务,偶尔指点师弟师妹;灵溪师姐很温柔,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亲切和善;灵溪师姐会陪他们做糕点,教他们织剑穗……
从那些弟子的描述中,听不出她有半分的伤心。
可她对所有人都如此温柔,为何唯独对他这般狠心?
因为他是妖吗?
饶是他再不愿相信这句话,脆弱的心也开始一日日动摇。
旌云开始相信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
她抛弃了他,连他最后的话都不愿意听完就跑开,甚至不愿意再见他。
他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绝望,心里终于生出浅浅的恨意。
世人皆言修士心怀大爱,妖兽残忍无心,可在他看来,她才是没有心的那一个。
她不相信妖,又为何要给他希望。
他曾以为她是特殊的那个人,他愿意从此为了她收敛自己的天性,可是,她骗了他。
原来她跟所有人一样,觉得妖类肮脏,不可教化。
他做出不再伤害凡人的承诺时,她心里在想什么?约莫是在想,多么愚不可及的一只妖,如此好骗。
旌云咬紧了后槽牙,气得冷笑。
多么无情,多么……可恨。
他的真心被人肆意玩弄,往日的甜蜜在此刻化为砒.霜,痛得他冷汗涔涔。他不禁伸手抚上胸口。
是了,他早该明白的。
从来都是仙妖对立,修士除妖,哪有妖为了修士神魂颠倒的?
他对修士动了情,犯了这世上最大的蠢,妄想与她长长久久共度一生,真可笑。
自食恶果,是他活该。
妖啊,天生就是要挖人心喝人血的。
……
有些事情,无论回想多少次,都叫人恨得牙痒。
她终于来了,为了这些凡人。
她在乎这些一捏就死的蝼蚁,唯独不在乎他。
不知她在宗门内面对后辈,有没有提起曾骗过一只妖的真心,有没有得意大笑地骂他蠢。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越握越紧,他气得发疯,恨得发疯。
他要杀了她。
熟悉的气息愈来越近,终于隔着一道墙停了下来,暌违数日,他再一次听到灵溪唤他的名字。
多么久违的声音。
可为什么那道声音还带着颤抖?
愤怒吗?
那可真好。她也该感受一下他当年的愤怒。
旌云转身,猛地将一旁的案几踢出。
案几撞开房间的门,向外飞出,又被一柄剑从中劈开,断裂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尘土飞扬,那道白色身影却毫不在意,握着剑站在原地,仿佛穿过七百五十八日的光阴,来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
屋内屋外,两人遥遥对视。
灵溪在他面前从未哭过,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过,受了伤也会咬牙坚持,从不言痛。可就是这样的灵溪,如今在他面前红了眼眶,语带哽咽地问他为什么。
她没有说完整,可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为什么害了黛城这许多条性命的妖会是他?
那双眼睛中甚至还有一点失望,叫他下意识身体一僵。
待反应过来,旌云复又冷笑。
失望?
她在失望什么?
失望他没有像个蠢货一样,被抛弃也要信守那可笑的承诺吗?
不,傻子当一回就够了。
旌云向外走去,华丽的玄衣拖曳在身后,金线在月色下折射出晕目的流光。他不愿露出弱势,弯起唇,轻飘飘道:“为什么?不为什么。妖生而挖心喝血养命,你岂会不知。”
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她身上扫过时,有一瞬的凝滞。
她似乎瘦了。
往日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有几分空荡荡,显得身子愈发单薄。
痛过千百次的心窝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他眸色微沉,将目光移回她脸上。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害人吗?我问你为什么!”
她突然提高声音,几乎是吼出了后半句,一滴泪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答应?”
经年不愈的伤痕仿佛被撒上一把盐,旌云闭了闭眼,痛笑出声,吐出的字又冷又刺:“妖的话你也信,你以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