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挡住那双还泛着泪花的眼睛不让女孩去看地上四溅的血,顾邺章对着一脸得色的顾和章微微一笑:“多谢三弟成全。”
多么稀奇,他的风采并未因方才的变故而衰减分毫,仍是如珠似玉般夺目,狼狈于他就像荷叶上稍纵即逝的露水,留不下半点痕迹,凭什么?于是顾和章的得意戛然而止,不甘地冷言讥讽道:“皇兄好身手。”
他几乎要翻脸动怒,扭曲的神色却倏尔和缓,像一条冷血的、吐着信子的毒蛇靠近顾邺章耳边,轻轻说:“皇兄,您还不知道吧,谢瑾快要回来了。”
闻言,顾邺章心里一沉,微微上挑的眼角跳了跳,目光凝在前方虚空中的一点。
终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他一直盼望看到的情绪。顾和章再次痛快地牵起唇角。
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陆良是头天夜里回来的,他空手而归,并没能叫回谢瑾,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程云对他的夺位未置一词,恍如未闻,只带着青炎卫停在边境——他知道这是无声的谴责,只是程云选择了攘外,暂时还无暇来与他算账。
邓康和赤柳卫则封锁了云中故郡,将宣令的使者拦截在城门外不予放行,摆明了是要与他唱反调。但云中至少还未如其他地方州郡般起兵反叛,尤其是农民的义军,那他也可迟一些再寻邓伯明的麻烦。
至于谢瑾,他大约是被软禁的顾邺章唯一的底气。可是谢瑾毕竟年轻,最重要的是,他在意顾邺章,非常在意。陆良叫不回他,有一个人却一定能。
——曹宴微。
夜来一场小雨,草木都点染上了青绿,当此春景融和,戍边的将士们便更难忍乡心迢递。一年到头,武川也就这么几个好天气。
但曹宴微来了之后,好天气便也笼罩了阴霾。谢瑾不知他遭了什么罪,只看到他脸上又沧桑许多,腰背更是佝偻,刚一对上照面,那双红丝密布的眼睛又落了两行浑浊的泪。
远途而来的曹宴微先是不住地道歉,说先前是自个多嘴多舌,才让谢瑾在半年前无辜受难,求他万万别因此与陛下离心。事已至此,这时候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谢瑾只打断了他的话,问起千里外的洛都。
抹去眼泪,曹宴微说:“收拾了陛下在承光殿的居所后,丁邯便强硬将老奴带走锁在大狱里。一别月余,高阳王让老奴将谢尚书请回去,说若此行带不回您……便要让陛下吃些苦头。”
那位笑里藏刀不是善类,他固然心中暗自惊怒,却也实在没有办法。
谢瑾双眉深锁:"曹公公,陛下现在处境如何,他还好吗?"
曹宴微叹息着摇了摇头:"老奴很久没能见到陛下了。您来武川之前,陛下已经病了,病势重时每日所进除了汤药,也就只有半盏碗燕。才刚渐好些,就赶上高阳王宫变,还不知这月余间他们有没有安排人给陛下煎药。唯一能确定的是,陛下他还活着。"
这哪是天之骄子该经历的?谢瑾眼眶泛红,心中也微微动摇。潜意识里,他亦认定师哥还活着,可每每强迫自己睡去,却又在午夜梦回时推枕而起,不可避免地陷入无穷无尽的惶恐。滚烫的定心浪滔天袭来,让他在刹那间连呼吸都变得松快许多,恨不能插上双翅膀立刻飞到中州去。
可他记着顾邺章未雨绸缪的嘱托,仍咬紧牙关坚持道:“曹公公,我若不回去,他还要防着我起兵变,我若回去了,陛下才是真的失了倚仗。”
曹宴微仍是摇头:"谢尚书,老奴虽愚钝,却也略读过几本书,何尝不懂您说的利弊?若陛下是个身体康健的寻常人,您留在武川自然是上上之选。但陛下的身子骨您知道的,高阳王对他一直心存怨怼,不管是有意无意,只要稍加怠慢,对陛下的身体都是雪上加霜。”
这是实话。
他当然可以继续留在武川,任凭顾和章再下十道二十道令旨。可顾和章会怎么对师哥?固然是他在武川一日顾和章便不敢弑兄,可其他折磨人的法子呢?他能忍住不用吗?谁都知道最正确的选择是留下,可谢瑾不敢拿顾邺章的性命做赌注。
曹宴微犹在恳切地望着他:“谢尚书,您回去一趟,至少有机会说动高阳王为陛下将药续上,也能保全您的一双弟妹……"
沉吟半晌,谢瑾轻轻应了一声。
他全部的软肋都在帝京,顾和章完全可以择一而毁逼他就范,与其那样,还不如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回京后再做打算。
掀帘而出时,林雍和张茂正一左一右扒在外头偷听,见他出来立刻便站得比松柏还直,像两尊眉清目秀的门神。谢瑾有心想笑,却又实在无力去笑,只越过二人留下一句“你们跟我过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