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韬映,夜风吹过阵阵凉意,秋猎的日子自然是精挑细选的好时节,举目便可见皎如银盘的月亮。
顾邺章只猎了头雄鹿便收了手,他对狩猎并无多大热情,只是喜欢吹风透气。平日里曹宴微唠叨得紧,难得可以耳根清净地放纵一回,马便跑得极快。谢瑾射艺平平,也不愿凑热闹,就默不作声地陪在他身边。
他仍在想顾邺章将这千余人交给自己的未说之意。回过神时,已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人群。
“这程露华还是有几分读人心的能耐的。”顾邺章长舒一口气,笑叹:“我递他一个眼神,他便知趣地给了你我独处的机会。”
谢瑾怔怔地问:“陛下有事要单独交代我吗?”
顾邺章翻身下马,将马拴在就近的树上,头也不回地问:“此处只有你我,你还要唤我陛下吗?”
谢瑾也跳下马,不知所措地唤了声“师哥”。他去秦州前,与师哥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此番回来原本还不知如何面对,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待他一如既往,倒像是他敏感过度了。
撩开衣摆坐在草地上,顾邺章娓娓道:“庭兰,你不要怕我。你跟我立场不同,有分歧也是正常的,大可不必因此生分。区区一千人而已,说得好听是金戈卫,其实就是一支亲兵,我做得了主,你也管得住,跟典签卫一内一外,权当多个照应,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好好看看这宫外的月亮。”
他三言两语解了谢瑾心结,又拍拍身边的位置,侧过半张映着月光的脸:“坐。”
谢瑾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又有些说不出的动容,小心翼翼挨着他坐下,轻声道:“师哥,我知道您不容易,但我……我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没有私心,我盼着为师哥分忧,盼着为肇齐解难,纵然我能力有限,但我……”
“庭兰。”顾邺章柔声打断他,对他说:“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今夜月色这么好,雾散云敛,竟无纤翳,甚至一颗星都没有。你不赏月,倒来不解风情地跟你师哥表忠心。”
谢瑾错愕地眨眨眼。少年时他们曾定下暗语,无论产生了什么矛盾,提起世说轶事,便要冰释前嫌。但顾邺章说得太过隐晦,让他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可对面的人温柔地望着他,目光停泊在他眼中,不催促,也不躲闪。
“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谢瑾艰涩开口:“但我以为,不若微云点缀。”
顾邺章微微倾身,鼻尖与他相距不过寸许,姝丽容颜如被渡上柔光,谢瑾屏住呼吸,心跳也似停止,极力克制着才不至迎头吻上他的唇。
耳畔夜风掠过,谢瑾看到眼前的朱唇轻启,低低柔柔的声音从两瓣唇间吐露,“庭兰居心不净,却要强迫太清也为你变色吗?”
那双凤目转盼多情,似能勾魂夺魄,蛊惑得他心中一阵震颤,砸出大片大片的涟漪,几乎以为被看穿了心事,脸一时涨得通红。
好在顾邺章很快坐正了身子,状似无奈地摇头:“我若再不动,你要将自己憋死吗?”微微上挑的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似能盛起月光,“这么大的人了,连呼吸都不会?人杀过了,战场也见过了,竟还怕和人对视,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的话音是戛然而止的,因看到谢瑾的脸色越来越红,已到了连夜色都无法掩饰的地步,便低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眼前人穿了件调和灰紫的黑色外衫,内里是杏色苏绣的衬袍,襟领处嵌着窄窄一条回环凤纹,谢瑾觉得自己好像被穿着神态都一样温柔动人的天子引诱了,忍不住道:“师哥,其实我……”
“皇兄让臣弟好找!”却有一道阴阴柔柔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回头,发现顾和章牵着马立在他们身后。
谢瑾“腾”地站了起来,敛眉退了半步,声音几不可察地发起抖:“见过高阳王。”
顾邺章垂了下眼,心中陡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错过了断骨红和一夜秋的解药,毕生不能再寻访。
他单手撑着草地起身,徐徐望向顾和章时,神态依旧从容不迫。像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角,底下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没人知道。也像山花红遍枝头却藏于霭霭沉雾之下,远望只做不寻常的烟霞。
“为兄身体不好,故而躲了个清闲,邀谢卿陪着抚今追昔。三弟若觉孤单寂寞,不妨与孤和谢侍郎同归。”
“臣弟却之不恭。”顾和章躬身往旁边一让,等着顾邺章和谢瑾去牵马。
天子在前,顾和章和谢瑾在后分列左右,顾邺章目不斜视一夹马肚顺着小路往回走,漫不经心地问:“三弟独自找我,想来是有不好示于人前的要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