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换了衣裳,谢瑾又站到炉边烤火,却见陈叔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禁奇怪地抬头:“怎么了?”
朴实而厚道的中年人搓了搓双手,犹豫片刻才说:“大人,我觉得您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些。”
在武川时他便招了胃疾,最近校事司的公务又不大顺心,清减也是寻常。谢瑾一笑,不以为意道:“是吗?那我这几天多吃些。”
接过年夜饭的食单,谢瑾勾选了几道时鲜,又特意圈了细如韭叶的水引和令姜爱吃的千金碎香饼。
陈叔在旁边插话:“二公子极喜鳜鱼鲜美,您看是不是将年夜饭里的醋鲤换成鳜鱼?”
令则幼时从不吃鱼,这道醋鲤本也不是为他准备的。谢瑾先是一愣,而后轻声应道:“他既喜欢,便可着他来吧。”
吃过这顿饭,谢瑾只在家中留了不到半月,还来不及赏一赏中州的火树银花和燃灯盛典,直接便启程去了秦州。
行前顾邺章没有送他——天气愈冷,他的身体便愈要当心,上回分别时又还闹着别扭,便只让程云带了声“珍重”。
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再回到洛都时,枯桐叶已经又开始飘落。
离京半年,谢瑾没有空手而归——他从马蹄下捡了个路见不平的少年人。
少年是天水人士,名叫林雍,表字彦容,才十八岁就组建了一支近百人的小队,常寻找机会打击落单的流寇,近两年一直活跃在肇齐与椋陈的边境线上。那日正赶上碰见了硬茬子,命悬一线时,青炎卫如一场及时雨,挽救了半数丹心赤忱的年轻人。
走的时候是一千人,回来竟还多了百十人。这让顾邺章有些意外,毕竟边防冲突不断,再是小打小闹,难道能无一伤亡吗?
将新旧名册一同双手奉上,谢瑾虽还有些不自在,但仍温声解释道:“征兵时与贺兰刺史商议后挑选了一部分新兵,将空缺进行了填补。虽是新兵,但经过了许久的训练,也有实战经验,并未拖过后腿。”
其实还是能看出差距的,毕竟师哥拨给他的是精锐中的精锐,去教训椋陈的流寇可谓牛刀杀鸡,但补进来的新兵也是优中选优进步神速,他觉得值得带回来。
思忖片刻,见顾邺章仍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甜酥酪,面上并无不悦,谢瑾便尝试着举荐林雍:“其中有个叫林彦容的,虽然年少,但无论是本领还是德行,样样都是个中翘楚。”
他这个年纪,本该是被人举荐的,如今却举荐起了别人,话说出来,自己也有点啼笑皆非。
九瓣蓝莲花的托盏在御书台上磕出一声轻响,顾邺章放下吃了一半的甜点大概看了看,发现其中换了不到二百人,都由谢瑾亲笔做好了标注。
秦州刺史贺兰蕤的文书他一字未漏地都看完了,其上对谢瑾赞不绝口,言他虽未显露多少武艺功夫,头脑却实在灵光,说是算无遗策也不算夸大。这一千青炎卫神出鬼没,将流寇打击得十去八九,活下来的战战兢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边民也避如蛇蝎,生怕遭来瓜田李下之嫌。想来边境又可多安定些日子了。
像是没听到林彦容的名字,顾邺章只接着问:“贺兰葳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倒想知道,谢卿都做了什么?”
他既问起,谢瑾断没有隐瞒的道理,便抬头答道:“回禀陛下,流寇作乱古来有之,所不同的,不外是他们背后有萧靳和地方的支持。萧靳能让这些四处流窜的人为他卖命,定然是给够了好处。从前他们抢了就跑,秦州官府拿他们没办法,又怕闹大了两国真交起战来担不起责任。贺兰刺史那儿有卷宗,记录了流寇常出没的地方。我请刺史放饵捉了不少人,自作主张判了斩刑。”
青炎卫直归中央,权利自然大些,谢瑾主意也大,如此一来,贪生怕死的那些也就不愿再为了蝇头小利送命。
其实贺兰蕤早就报过了,但顾邺章偏想听他再说一遍,又问:“除此之外呢?”
他话说得简洁,语调却很温柔,谢瑾的那点不自在渐渐消于无形,道:“青炎卫脚程快,经验也多,我着意放走几个流寇,跟上去找到据点,趁夜进行了火攻围剿。”
这时候还能逃的,定然是其中最精锐的了,未免其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只追不拦,到了边境线便收手,将掉落的金银财物捡了干净。
“不用再并回青炎卫了,以后这一千人就拨给你,组一支金戈卫。”顾邺章眸中映着星点笑意,“往后自己想办法添人,五千之内不必报备。”
金戈卫,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曾几何时,这也在他们的愿望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谢瑾正要推辞,对方却不给他机会,立刻便转移了话题:“明日秋猎,正赶上你回来了,也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