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低头摆手,朗声笑道:“咱们习武之人大都不畏寒的,多谢李大哥美意了!”
谢瑾放慢了速度在马上四处张望着,看见还有姑娘送来新摘的红梅,大娘送来新裁的棉衣,铁匠送来新打的马鞍,但程云什么都没拿。
断断续续总算快越过人群了,忽然一位年迈的老妪翘首送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坛子,面上挂着慈蔼的笑容:“程将军,我新腌好的雪里红,您收下吧,知道您最好这一口!”
“秦大娘,多谢您!”这一回程云没再拒绝,他从鞍袋里取出一对貂子里的护膝递过去,笑呵呵道:“我不能白拿您的雪里红,用它跟您换!”他左臂行动不便,又要留着右手牵马,便小心将坛子放到鞍袋里摆正。
“他们是真心爱戴您。”脱离了主动来接风的人群,谢瑾由衷道:“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您一样。”
程云的唇角仍微微扬起,眼中平易温暖,“百姓的心思向来都是最单纯的,你若真心为他们,他们也会还你十分。”
“……雪里红是什么?”过了一会,谢瑾问。
“庭兰博学多识,没想到除了打仗我竟还有卖弄的机会。”程云眉眼弯弯道:“正所谓雪深请有冻损,此菜独青。它耐严寒,在雪地里也冻不死,我之前在定州,家里的厨子会用肉沫和黄豆芽来炒,味道妙极。秦大娘给做成了酱菜,可以保存更久,若再配上新米熬的粥,爽口又下饭。”
见谢瑾目露探究向往,程云索性慷慨割爱,“你若也想尝尝,这一坛我便借花献佛转赠与你。”
谢瑾连忙摇头,诚实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是忽然想到今上常常食欲不振,也不知宫中有没有如此开胃的小菜。”
程云哑然失笑:“宫里珍奇之物何其繁多,怎能看得上这乡野间的食物?”但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察觉到失言,谢瑾对顾邺章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从他刺杀韩昶那日起就已显露端倪,滚烫的真心永远珍贵,永远不该被看轻。
他是真的欣赏谢瑾,也不忍他真心错付日后伤心,于是好心提醒:“庭兰,你我皆是臣,你与今上师出同门,但对天子的起居饮食,切记不要多话。谨言慎行、动心忍性,他喜欢的是这样的臣子。”
谢瑾打了个激灵,贴着心脏的伤口阵阵刺痛,却见程云依旧温润疏朗,眸中释放着涓涓善意,心里便渐渐冷静下来,感念道:“多谢程将军,我以后会注意的。”
目光落到他握着的刀上,程云解意地转移了话题,“之前便想问,庭兰这把刀与寻常的形制不同,似乎更细窄一些,可有名字?”
“她叫静水,说是锻造时出了岔子,是以比别的刀窄一些。”谢瑾难为情道:“师父带我去挑选时,满室兵刃唯她发出锵鸣,锋利倒也锋利,只是单薄了些,像是女儿家的刀。但虽说是我去挑兵器,实则也是它们挑选我,我也不好强'刀'所难。”
光而不耀,静水流深,正似他这个人。程云笑道:“庭兰果然妙人。其实若兵刃也可做比,无论杨柳晓风,又或铁绰铜琶,只要两性相和用着趁手,那便是好兵刃。”
近乡情怯。大半年未见,又不够格与中领军一同面圣,等候召见时谢瑾心中跳得厉害,总觉得待会要发生些什么。
期间正逢侍中薛印从他身前走过,他原要施礼,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薛侍中却绷着张细瘦的脸斜睨他一眼,往侧旁一让躲了开去:“免了。”
平白无故被给了难堪,谢瑾微有些发怔,“薛侍中这是何意?”
薛印却只撂下句不清不楚的回答,便将他晾在原地。
——“自无他意,只是谢侍郎绵中藏针,老朽承不住你的礼。”
被允许进入徽行殿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绕过乌梨木的雕花屏风,顾邺章正掩面咳嗽,行云镶带的广袖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屋里炭火烧得暖融融的,呼气时半点不会看见白气,但顾邺章弓着背,一声声咳撕心裂肺,大半个身子都缩在厚实的鸦青大氅里,仍是畏寒的模样。
谢瑾眼一热,屈膝道:“臣中书侍郎谢瑾,躬请陛下圣安。”
放下衣袖,顾邺章轻声:“起来吧。”他比之前清减了些,微微凹陷的两颊飘着病里带的红。“程露华都跟我说了,庭兰,你做得很好,我当时只给你一个讨夷将军,实在吝啬,是委屈了你。我…咳咳……”
话未说完,又仓促从怀里摸出帕子,再度咳嗽出声。
“师哥!”谢瑾低低唤了一声,悲从中来,顾不上僭越地靠近他,哆嗦着手给他倒了杯温水。
顾邺章咳得眼圈泛红,看上去好亲近许多,他将一整杯水都喝了,转过头反来安抚脸色发白的谢瑾:“只是寻常的风寒,不用大惊小怪的。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程云说你受了伤,很痛吧?我已让何肃去传了太医,待会让太医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