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渊如笃定了自己没见过徘徊花,寇念念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让渊如发现自己的情绪波动,定了定心:“没见过就罢啦,总有机会的。”
秦渊如不明所以。
“六哥哥,其实徘徊花是有说头的。”
这会儿,寇念念突然不想再端着闺秀的架子。她将车帘利索地挽起搭在角梁上,自己一挥裙摆,干脆地坐在了上下马车的横杠上。
秦渊如一直分心护着她,看她坐稳了,一双腿晃悠悠地垂好了,这才问:“什么说头……念念你把腿往里些,小心蹭到土。”
寇念念嫣然,往秦渊如近处小挪了一下,将花灯举起,擦了火折子点着花心的矮蜡。
秦渊如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念念悠然道:“此花香气袅袅不绝,闻人徘徊不舍离去,花/径附刺,蛰则难忘,犹如——”
“犹如什么?”秦渊如看她,两人眸光相接。
“犹如,世间情爱”,寇念念莞尔。
下一刻,秦渊如猛地转头,车轮下一块凸石闪避不及,马车被咯的大幅右/倾,念念一声惊呼,被甩的向秦渊如怀中直直倒去。
“念念,扶稳”,秦渊如额角青筋冒起,他闭着眼,紧紧抓着手中粗糙磨指的缰绳,指尖一片泛白:“求你了…自己扶稳。”
秦渊如唇角被他自己咬出了明显的血丝。
——是极防备的姿态。
寇念念心中泛凉,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前被用来做格挡的花灯灯杆,精致完美的花灯被二人方才一挤,皱成了含苞似的花骨朵。
她不知道渊如为何突然以如此防备厌恶的神色对她,她耳侧轰鸣,只呆滞地回到车厢中坐好。
秦渊如在外侧驾车,一言不发,马蹄也不再规矩,乱踏之下向前驰去。
*
四顾无言。
秦渊如贴着车寰,妄想用僵直的后颈感受车内人儿的情绪,确实徒劳。
直到狠狠甩了一巴掌,在念念看不见的地方,秦渊如把自己打得偏了头。齿间泛起一股子甜腥味儿,秦渊如不在意,只仔细地把掌掴之声掩藏在马蹄之下。
他该死!
秦渊如眼底满是晚色之中看不透的红血丝,他向寇府的方向疾驰,此前刻意抚平的脑海心湖,这一瞬无休止的翻滚蒸腾。
眼前雾气四起,马蹄飞腾,灰土味填满的夜色直往他胸腔里钻,秦渊如心间苦涩的发抖,一点模糊又灼热的记忆似逆行的水流,淹的他口鼻难喘、舌根发麻。
路旁还都是未枯正勃勃的夏树,秦渊如却不知怎地,蓦然记起了一片深秋之景。
那是上一世,他与念念初遇——戚狗贼到寇家提亲寇清清,念念心情低落,恰巧遇上了来江陵踩点儿的他。
前朝皇子,尴尬又卑微的半生,让他恨透了所有人。
这些无处宣泄的恨意就像是浸了毒汁的藤蔓,一圈一圈的缠着他,恶毒地汲取着他所剩不多的、对这个人世的留恋。
秦渊如从小就知道活着是没什么劲的,但他求死不得,平日里只敢想想,想着以后报了家仇国恨之后,就在他那个冷清凄凉的广平王府里,最中间的横梁上,挂一根白绫把自己潇潇洒洒的风干。
他从期盼着自己少年早夭,到算着机会中道崩殂,但老天却好像听到了他一生里为数不多的愿望似的,某一天把他的念念送到了他面前。
那天,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马车颠簸,秦渊如后脊如桩,似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那时,他也是一个人在江陵,自己摸清了军防,心情却不爽,就着点儿未消的酒劲儿摇摇晃晃地去了湖心亭,冷不防被几个满江南乱窜的纨绔给认了出来。
那些纨绔都虚伪的很,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一口一个秦王爷热络地唤着,实际上早早憋好一肚子能把他淹死的坏水,他们骗他到亭外空地赏景,然后一推一绊,换了众人掺杂着大笑的惊呼声。
才刚入秋,湖水却冷得彻骨,秦渊如装着不会凫水,在岸上人群刺耳的讥笑嘲讽声中上下胡乱扑着,他狼狈的像是一条落水的狗,但他只能配合着让自己看着惨一点、更惨一点。
直到岸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各位才俊又作什么死呢?六子,去把人捞上来。”
那女子声音很冷,冻得在场众人皆是一僵,而本就被如冰的湖水冻到骨子都发脆的秦渊如,却是猛地一暖——竟然有人,想要救他。
他浑噩地活了小半辈子,在所有人都嫌他身处的火坑还不够热烈,积极地添柴鼓风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救他。
秦渊如佯装惊惧,沉在水里,偷偷留出一双不甚良善的眼睛,观察着岸边这一身素裳的女子。那女子好像畏寒似的,才小阳春就让随侍的丫鬟多带了一件披风,还有一个正脱着外衫准备来捞他的家丁,应该就是她口中唤的那个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