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念及骨子里那点沪上名门小姐的身份,还是没有大快朵颐,像八百年没吃饱饭一般。
十分克制地吃了两块,便没有再去拿了,省得被人瞧见笑话,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从戏楼回去,他暂时落脚的陋巷,每日门庭若市,几乎被人踏破了门槛。
章锡成才送走了一花鸟市场的掌柜,将人一路送至大门口,拱手作揖道:
“寒室不便留先生用斋饭,加之我夫人腿不灵便,受不得劳累。失礼了。”
他不是那打肿了脸,充胖子的人。
从前热情好客,如今没那条件,便也疲于应对。
“章老板太客气了,我倒是想请您去四国饭店一聚,只恐您不肯赏脸。”掌柜握着他的手,从原先的白皙细腻,如今粗糙、布满薄茧,已看不出是一代名角儿的手。
唏嘘之余,想起报纸上的传言,以及朝廷的通缉令,使他不得不往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联想。
余光处,瞥了一眼,跟着章老板一路风尘,那容貌艳丽的女子,仿佛什么都对得上号了。
“不瞒你说,我这次过来,就是受戏楼掌柜之邀,请您出山的。”
“实难从命。”章锡成常年混迹于风月场,待人接物,最是妥贴。
如今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快要维持不住了。
“若我想登台唱戏,完全可以让章家班,再往上走一个台阶。而不是借宝地一用,把小徒弟们,都扔在沪上。”
“我懂,我懂,我这不是寻思您暂时在此落脚,也需要些银钱么。”掌柜的放开了他的手,从袖口处摸出帕子,擦了擦额上冷汗。
一个没送出门,门口便又汇聚了新的车马。
章锡成站在门前,搓了搓指腹,心底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今日没去上工,过冬的口粮便没有着落。
好在每位过来的拜访的,都不是空着手来,留下那些金银财宝、古玩字画,回头卖了,也能换些柴米油盐。
“章老板,您还记着我不?”
远远的一位先生,还没从马车上下来,就紧着寒暄:
“上回你在上海滩演出,我去后台看你,咱们还握过手呢。”
那先生下了马车,便吩咐随行的小厮,将送他的礼物,一件件往里头抬。
章锡成心底觉得不耐烦,也觉大事不好。
这样长此以往的下去,宋世山早晚有一日,会知道自己的栖身之地,然后过来找事。
从前没觉得窝囊,此刻实在恼火。
若不是顾及着阿月,他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恨不能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将将捱到黑夜,梁月盈煮好了晚饭,与他两个人,围炉而坐。
章锡成吃着她煮的面,心底有些过意不去:
“原该我做的,这一日实在是太忙。”
梁月盈给他夹着菜,莞尔道:
“洗衣做饭不是女人的活么?”
“那是谁说的?”章锡成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像封建残余。
“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你的。”
那就是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
照顾好她的情绪,免她苦,免她累,免她无枝可依。
“我没有出来陪你宴客,你会不会不高兴?”梁月盈问。
若是换了其他太太,都要随着丈夫,一块接待客人。
“我从前看不上宋世山,懒得与他应酬,就缺乏这方面的生活经验。不过你若是需要,我可以慢慢学,为你改变的。”
“不会。我只怕他们打扰你。”章锡成吃了一点,放下碗筷。
拉过她的手,认真道:
“阿月,你跟我在一起,只需要做自己。我希望你是自由肆意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被任何束缚。”
梁月盈笑:“我真怕被你宠坏了。”
“宠坏了才好,这样以后没人受得了你,你就不会离开我。”章锡成见她吃饱了,便十分自然地收拾碗筷,已经准备去洗碗了。
甚至觉得自己对她的宠溺还不够多,让她还想要试一试,跟宋世山白头偕老,哪怕没有感情基础。
“锡成。我已经被你惯坏了,所以跟他过日子的时候,他只是普通人,我却觉得受不了。”
梁月盈莞尔,跟在他身后玩笑了句,围着他身前身后地转悠。
倒是没跟他争事做,只觉为老婆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很帅。
“阿月,这里不能久待了。我暴露了行踪,恐宋世山什么时候会找过来。”章锡成洗好了碗,后头看向黏着自己的小不点。
其实他不太想听她提起那个男人,不管好坏,总担心她仍有怀念。
只不提,又躲不掉。
弯了唇角,摸了摸她的头:“不能在卧房乖乖等我么?”
“不能,那样像极了地主老财。”她一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