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做菜,章兰芷边哼唱着歌曲,“走过一片黄泥巴,地上一朵野菊花,枝头小雨正在下,旁边细枝添新芽。”她唱得闲适而抒情,本是很悠扬轻快的调子,他却听出如丝如缕、薄如晨雾的愁。他不知道为什么像她这样一个被上帝恩宠的人还会有忧愁,他也不敢问,只是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头也不敢抬,批改着试卷,心里既甜蜜又忐忑。
“徐明诚,吃饭了,去把手洗一下。”章兰芷把菜端上来,这是一张八仙桌——江南江北人家都有的,一盘大蒜炒腊肉,一盘红烧鱼,一碗大白菜,她解下围裙,归置一下衣服。“这孩子,怎么这么腼腆呀,快去洗手,活干不完下午继续干。”腼腆的徐明诚羞红着脸,去洗了手。
把手洗净,徐明诚坐在桌子对面,依旧拘谨,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他的心纠缩在一起打着寒颤。“你是不是有些冷啊?”她说罢把手伸过来放在他的额头上,她的手冰冰凉的,有一种清晨挂着露珠的茉莉香气,他在心里默记这香气,以防多年后他们失散,而他又恰巧害了眼睛或是成了瞎子时,他还能识得她。“没发烧啊。”她疑惑中把手缩回来。
章兰芷给两只玻璃杯加葡萄酒,“徐明诚,把头抬起来,这么紧张干嘛?老师家又不是虎穴。”她加满了酒,“嗯,这就对了嘛,明诚,还是很帅的嘛。”她笑吟吟地看着徐明诚。
低垂着眼,徐明诚不敢看她。在他的视线外,柳絮在风中飞扬——那是一种在几乎在静止风中的流动,柳絮、蜜蜂、阳光以及万物都跟随着风在流动,阳光在长镜头中发出长串带着色彩斑斓折射光的光晕,她轻轻转过去的脸,留下了发际、耳垂至肩膀之上最精致华美的一章,几乎想都不用想,他就被这一章迷住了,犹如上识字班之前他对每一本连环画都神往一样,他想捧着读这一章——如往常,他依然读不懂。章兰芷见他有些痴了,嗔怪道:“明诚!吃菜!”徐明诚丢下长镜头中十四行情诗,举起杯,“老师,我敬你!”
明明没有醉,徐明诚又想于恍惚中回去找长镜头中十四行情诗,这意境,看过一回,便不虚此生。“明诚,你在想什么?”章兰芷好奇地问,“没有想什么。”徐明诚摇摇头,“想的都是些缥缈无定的东西。”“老师在你这样的年纪,与你想的都是一样的。我们干一杯,为已经失去的或正在进行的、值得缅怀的或不知珍惜的青春!”章兰芷提议。玻璃杯碰撞后,他们一饮而尽。“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就好了,就没有人敢欺负姐姐了。”她喃喃道,脸上挂着泪珠,他很想问一句“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但他终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她不说也就无需问。“再给我倒一杯。”章兰芷说,他给她满上,并用探寻的眼光看她,她避开他的目光,把眼神转向窗外寂寥处——冬日的午后总是这样,若风住于湖面般安静。
章兰芷做的菜不错,味蕾触发了记忆,记忆回溯到童年,童年定格在鲍庄村那幢如黑白照片般的老屋,可是已经故人不在、物是人非、荒草离离了。很快两人就喝完了一瓶葡萄酒,章兰芷和徐明诚都微微有了些醉意——离忘却烦恼的神境还有一瓶酒的距离。所以,她执意还要喝,他也愿意陪她——他也需要找到忘却烦恼的神境,毕竟他也并不快乐。
第二瓶酒喝完的时候,章兰芷已经明显有些醉意了。她眼神迷蒙地看着阳台上那株腊梅,用余光瞟了一眼徐明诚,她发现他在看她——他目光清澈、,不泛一丝涟漪,不起一线波澜,她知道,这是酒精给了他无所畏惧的力量和奉献爱情的勇气。但是,她并不关心这些,没有起点,没有配乐,没有旁白,她竟然哭了起来。
开始的哭泣,有些幽怨低沉,如腊月里的大阴天,厚重的云密布,不见天日,北风呼啸,路上几个彳亍的行人缩着脖子,而远处乱坟岗上章启发的孤坟上蒿草藤蔓萋萋离离,显得愈发冷清。哭泣断断续续,低回悱恻,再哭泣时已是梅雨天,雨一阵紧似一阵,打在树叶上“蓬蓬”作响,实际上,雨滴打在梧桐树叶或是构树叶子上声音要大些,要是打在香樟树或是珊瑚朴树叶子上时,雨声会更加密集与细碎,诸树的叶子被洗得湛绿透亮。陈华军与唐纳德两个贼人便站在雨中,一个顷刻化为灰烬,一个狰狞地笑,可半空之中只是黑暗无垠的天与乱纷纷的雨,看不到正义的剑。最后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山坡上的杜鹃花都开了,杜鹃花也有独特的香气,那种香气易溶于其他的香气而难以识别,狗尾草那标志性的多籽的茎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蒲公英的种子在等待风起以便乘风远行。章兰芷哭得累了,最后哭泣成了给自已哼唱的摇篮曲,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