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除了非富即贵的家庭,大多数百姓都是靠脚程的积累抵达目的地的。今日混在人群中不起眼的村妇黛云软亦打算徒步。
爬上山顶的佛寺还需要半个时辰,黛云软咬了一口干粮,拄着路上捡来的竹棍儿就要上山去。
耳边隐约听到粥棚前有人在较劲不爽......
“哼!管家把肉买到没有啊?王家在粥里加了青菜,刘家在粥里加了皮蛋,怎么就我们那么寒酸啊?赶紧的!赶紧的!给我买二三十斤鸡鸭鱼肉来!”
“娘子,咱们还得再运些米,皇上下午下山的时候,大伙儿没米了就该撤了,唯独咱们还能继续博博表现,多好啊。”
“对对对,有道理,有道理,赶紧再去运几袋大米来!”
黛云软替百姓们多谢富人间这该死的攀比心。她才往前走几步,某户豪族布粥的摊位后突然冲出来一位膀大腰圆的妇人,拉住黛云软要将她拽去烧火,“你就是王家媳妇的妹妹吧?你可来晚了,赶紧的,跟我去煮粥。”
“这位大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王家媳妇儿的妹妹。”黛云软摆摆手,想要挣脱,无奈对方力大如牛。
“怎么不是啦?你俩长得一模一样,不用滴血认亲都知道你们是孪生姐妹。你姐夫中了带毒的捕猎夹,你姐姐可是预先支了钱走的!你既来了,怎么脚步还不听使唤地往上山去呢?莫不是也想跟那些姑娘家一样妄想被皇上看上,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
“您真认错人了,今天对我很重要,请放开我。”黛云软在柴火堆后头,眼瞧着山路上人潮澎湃起来,皇室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上山了。
“你想走便走吧。”大婶儿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没见过你这样不懂事儿的妹子。你现在走,我回去就禀报管事嬷嬷,你姐姐诓骗了月银,怠工不见了,到时候她被踢出府上,全家没了收入,那可不管我事儿,都是害你的。”
黛云软刚要迈走的双腿忽然灌了铅般举不动了。
罢了,罢了,等那位真正的王家妹子来了再离开吧。或许她是路上出了点事儿耽误了时辰,半刻钟,一刻钟之后就赶来了呢?
她心一横,转身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忙活了起来。跟那些仆妇一起又是劈柴又是切肉丁。
“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就对了,真龙天子啊不是咱们底层老百姓能肖想的。”
黛云软没有再搭理那位大婶子,只盼望那位王家媳妇的妹子能早些来顶替她的岗。
她一边给鸡拔毛,一边感叹,还真是阔绰,头一次见布施用的不是寡味的白粥,而是加了肉糜的荤粥。
黛云软低头充当免费劳力,丝毫没有察觉人群外有一对智慧的双眼正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盯着行善的她。还时不时满意认可地为她点头。
第一次见黛云软,是在幽州城门下。
第二次黛云软,是在帝京释迦青山下。
而这拢共两次她都在为了别人,做同一件事情。
......
古刹内沉香袅袅,梵音阵阵,全寺僧侣端坐在露天平坝上打坐诵经。
太后母子礼佛结束后,圆悟大师忽然叫住裴赴远,双手合十,慢条斯理道,“山脚下有许多人家在为百姓施粥,皇上不妨趁此机会与民同食。人间至味便在这份纯粹的善良之中。”
裴赴远礼貌谢过圆悟大师的建议,内里却极其否定他的话。暗道,这圆悟好歹是得道高僧,说出方才的话真是有失水准。今日来施粥的那些大户人家图的是什么,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为名声也好,为博取皇室好感也罢,总之初心横竖不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
未时,太阳蹉跌而下,逐渐向西。黛云软与范傲浄约定的时间到了。
范傲浄隔着布棚发现她时,她还蹲在地上用大盆洗碗。
粥只剩最后一锅了,没她什么事儿了。
黛云软擦汗时抬了抬额,终于发现不知驾临了多久的男人。
他用眼神告诉她,“我们该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这是自己的选择,怪不得谁。黛云软咬咬牙,随范傲浄消失在了人海中。
......
到了山脚下,裴赴远本不想多做停留,无奈母亲范傲霜将圆悟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于是叫鸾车停了下来。
贵妇小姐们狂喜不已,皆以为今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裴赴远无奈,只能陪母亲一道随便选了个摊位坐下,权当是尽孝了。
“这生滚粥味道不错啊。”太后率先品尝了一口,“鸡丝很嫩,腌得很入味,姜味也刚刚好。”
裴赴远不以为然,随随便便尝了一口......然后......熟悉的感觉通过味蕾铺天盖地地袭来,唤醒了灵魂深处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