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从未想过了却庙堂之忧,官做到他这个地步,庙堂即是江湖,而江湖亦还是庙堂。
若他真有心退下,便不会广聚天下文脉,他谋的是长远。杀一人易,然寒天下学子心却难。
可眼前这位年轻人却还是戳中了他的隐忧,不由想起前些时日越贵妃托人给他带的话。风起于浮萍之末,恐怕又要到暴雨将至之时啊。
一捻胡须,仍是个不动声色的模样,“便是如此,那老朽也未必会选择阁下抛出的这根木枝。”
陆玄京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石桌前,瞥了一眼被微风卷起衣角的文书,“这是自然,在下今日前来也并非要国公偏私,而是送国公一个人情。”
“人情?”
“据在下所知,越贵妃有意将纪小姐指婚给谢家大公子。”
“那你更应该知道今日之事我决计不会轻易答应。”
“可圣上还尚未决断。”
“那又如何?”
“谢侯爷与越贵妃一党关系紧密,谢纪两家联姻,则文武之力合于一,若是圣上真的如传闻那般有另立之心,又何必悬而不定?”
其实纪阁老深知,这桩婚事看似美满,实则凶险重重。若是他答应,则必定从此与贵妃一党牵扯不清,若是日后圣上起了疑心,定当后患无穷。
“在下听闻国公素来疼爱自己的孙女,想必也并不愿让她卷入这是非漩涡之中。”
晋国公道:“可焉知今日之事又不是是非漩涡呢?公子背后又是何人呢?东宫、太后?”
闻言,陆玄京只笑笑平静开口:“在下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是何意。”
片刻,又道:“如今北境不稳,战祸将至,到时候粮草之事定会成为陛下如鲠在喉的心结。贺家肥一己而损天下,窃国也,国公老成谋国,若能体谅圣上苦心,以此事为契机,定能摒除陛下心中疑虑,也顺道可解国公心中之忧。岂不一举两得?”
“若真如阁下所说这般好,为何不找别人?”
“国公爷何必装糊涂呢?在下已说过,国公爷素来持身公正,凡所筹谋皆为国为民,若是找了别人,难免会变成另一场党争,惹陛下疑心,陛下一疑心,那贺氏便另有文章可做了。”
晋国公良久不言,末了,才幽幽回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只是此事牵涉甚广,我也需思虑周全再做定夺。”
“那是自然,在下便静候阁老消息了。”
纪阁老深深地看了陆玄京一言,没再多说,一掀衣袍,唤来远处的仆从自行离去了。
湖边乐声已停,几只飞鸟掠过眼前春日雪海。
陆玄京只身一人立在亭中,修长指节击弦般轻轻敲了敲朱漆凭栏,目光越过杏林再度落到了湖边几道身影上,
湖边,几人正说话间,纪珣瞥见地上的风炉和酒壶,“瑶瑶你饮酒了?”
纪知瑶赶紧挪过去几步,拿裙摆挡住酒壶,摆了摆手心虚笑道:“只是果子饮罢了。”
可刚说完,她胸口一阵翻滚,下一秒就打出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纪珣的眉头皱起,“胡闹!”
随后唤来身后仆从,让他们找丫鬟送纪知瑶回房。
纪知瑶自然是不肯,嘴噘得老高:“我不回去!我还没喝尽兴呢!今日是我生辰,哥哥为何要扫兴?”
“你还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过会儿便是正宴,宫里来颁旨封你做县君的人已在路上,你就这副醉醺醺的模样去领旨吗?”
被纪珣这样一喝,纪知瑶瞬间清醒不少,她怎么忘了这件事呢!
“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一身酒气,成何体统。”
虽则不情愿,纪知瑶也知晓事情轻重,乖巧应了声,又想起一旁的姜云静,“那泱泱你同我一块。”
姜云静知晓她今日生辰定事情繁多,她跟着难免不便,于是笑着回:“我就不同你一起了,等正宴你再来找我。”
“好吧。”纪知瑶扁了扁嘴,又想起方才之事,不太放心,看向一旁纪珣,“那哥哥你送泱泱回去。”
被点到的纪珣一愣,目光不由得落到姜云静脸上,轻轻“嗯”了一声,脸色带着几分不自然。
姜云静想要拒绝,虽说她同纪珣在江城有过旧交,可如今到了上京,又在国公府里,难免不妥。
“我自己回去……”
可还没说完,就被纪知瑶一口打断:“那就这样,泱泱你别说了,哥哥送你回去我才放心。”
说完,嘻嘻一笑,转过身便走了。
纪知瑶走后,一旁的谢岭作为外男也不好多留,拱了拱手便先走一步。于是,湖边只剩下纪珣同姜云静。
“纪公子还是差人帮我去唤个丫鬟来吧。”
她没有像以前那般唤他怀安哥哥,而是纪公子。纪珣心头微微划过一丝失落,可也知道她在避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