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朝堂争斗,本是卫驰最不喜欢、也不想了解的事情。然军饷贪腐一案必有朝中势力牵连,他可以保持中立不站队,但绝不能让一个贪腐军饷,不把边疆将士性命放在眼里的人坐上储君之位。
卫驰食指轻叩桌面,一下一下,眉心拧紧,卫驰盯着桌上一角,眼神愈发幽深。
段奚知道这是卫驰在思考事情时的反应,他站立一旁,没再继续开口往下说。
倏地,手上动作停下,心中有个大胆地猜测,卫驰骨节分明的五指骤然收紧:“可曾入过崔默府邸搜查?”
段奚愣了一下,摇头。
崔府,那可是被贴了封条,有禁卫把守的地方。
“待天黑之后,你亲自入内查探一番,”卫驰眸色渐深,若他所料不错,崔府中应当还留有其他线索。
如今多方人马都在寻找崔默的下落,明面上大理寺的人在日夜追查,刑部亦协助其中,暗地里除了二皇子萧彦和他派出的镇北军精锐,除此之外,想必还有其他人也在寻找崔默下落。
这般“天罗地网”之下,皆未见其踪迹,卫驰眯了下眼,或许是因他们寻人的思路不对。崔默的逃匿是早有预谋,众人皆认为他会远离上京,但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崔默聪慧,或许会反其道而行之。
若是如此,崔府中应当会有线索留下。
段奚愣了一下,虽不明此举用意,但这是将军的吩咐,他必会依言照办。北疆征战的两年,两人曾多次出生入死,其中一次,为探敌军虚实,大将军亲自入北戎境内询查线索。后来,正是因为将军所得线索,镇北军方才能一举破城,以少胜多。
故而段奚知道,大将军对寻查线索一事,有自己的敏锐触觉,他只需服从命令即可:“属下遵命。”
段奚说完话后,仍伫立原地,似有什么事想说,却久未开口。段奚性情爽朗,少有事情能令他如此,卫驰冷觑他一眼了,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爱说不说。
见大将军并不给自己台阶下,段奚犹豫了一下,只得试探开口问道:“先前抓捕北戎细作时,寻人的画像帮了不少忙,属下以为……”
段奚说着,又停顿下来,实在没弄懂大将军同那位沈姑娘如今是何关系,不敢贸然开口,只含糊将话说了一半,等着听将军如何言说。
四下静了一瞬,段奚听着帐外呼号的风声,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贸然开口。
卫驰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掀了下眼皮:“先探崔府,其余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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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鸢睡醒时,已近黄昏,天色灰沉,隔着窗纱,隐约可见外头飘着的细碎飞雪。
睡了一觉,原以为起身时会有好转,没想身上无力发寒之感更甚,喉咙干涩,沈鸢从榻上支身坐起,而后抑制不住地捂嘴干咳了几声。
路上积雪厚重,银杏花了好些功夫方才抓药回来,这会儿药刚煎好,听屋内传来咳嗽声,便赶忙端上前去。
“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喝汤药,晚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日保准身心舒畅。”银杏始终认为,姑娘是见过三皇子后得了心病,喝药是辅,静心休憩才是最主要的。
沈鸢不知银杏心中所想,只是一心觉着自己不能在此时病倒,账簿才刚到手,父亲尚在狱中,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自小是个怕喝药的,然如今对着眼前这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沈鸢也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后便仰头将汤药硬生生倒入口中。
汤药入喉,口中的苦涩尚未消退,沈鸢原想一次将汤药全部饮下,别想小时候喝药那般,喝一口,停一口,天真以为消减了汤药的苦涩,实则是延长了喝药的痛苦。
然,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捧着药碗的手还是停顿下来,脑中却不由想起昨晚同卫驰那个不明不白的约定,因苦涩而蹙紧的眉心尚未舒展,沈鸢侧头,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心情如手中的半碗汤药一般,混沌不清。
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怕他守约相见,又怕他将自己拒之门外。
捧着药碗的手忽地捏紧,沈鸢仰头,将余下汤药尽数喝下。
“银杏,替我更衣吧。”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屋外雪停,风也小了,隐约还能看见被浮云遮住的朦胧弯月。铜镜中映出一张玉软花娇的脸,细指拂过鬓边,沈鸢看着镜中容色,弯唇给了自己一个笑颜。
仍是那条连接两院的回廊,沈鸢独自一人走在回廊之上。
大雪虽停,风却愈发大了起来,寒风扑面而来,险些吹翻戴在头上的兜帽。沈鸢缩了下肩,抬手扶了下帽沿,只加快脚下步子,朝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