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中一字一句都极尽简洁,能看出来是匆忙写就,想来淮州事宜也并不简单,拖了他许多精力。
皙仪一个字一个字用心看过去,韩寂先提了两句淮州眼下的境况,并没有敷衍一笔带过,说些让她放心什么的假话。他遇上的麻烦,解决了的、没解决的,都在寥寥几句言语里通通告诉了她。
总之是一程勉强还算平静顺利的艰难任务,幸而新帝赵揽虽然亲近刘遵,却并不特别关心朝事,刘遵私下有心救一救他的旧属,晏缘之却手握先帝亲令。这颗钉子,在晏公那里,非拔不可。
皙仪看罢,知道他现在安全,也放下一颗心。
她在上京独守府内,大半个月了,始终悬着心肠,只怕这一程太艰险,韩寂担下这个责以后,便要成朝廷的出头鸟。如今看来,还好……还好。
万幸赵揽天生惫懒,不怎么爱用脑子,好让刘遵猖狂得不大有底气。
皙仪又仔仔细细扫了一遍,确认韩寂那几句话当真是在陈述事实,而非哄慰她之后,才慢慢往下看——
“若无冗余繁杂俗事,想来一月便归。”
再没有别的寒暄,皙仪握着信纸的指尖一顿,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僵住。
她这颗心,一寸寸凉下来,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将信纸左右翻了翻,然而翻到底,也就是客气疏离的这几句话,再没有更多的了。
分别这么久,他和她说的话,不过就这么几句而已。
她愕然良久,慢慢放下了信纸。
窗外仍在下雪,阿菱细碎又熟悉的脚步声环绕在耳畔,皙仪觉得,本该是万籁俱寂、心尖凉透的时候,为什么她对外界的一切仍是这么敏锐呢?
似乎她注定要清晰地看这不容她爱、不许她自由的人世间,再折腰低头。
她当然知道,韩寂不是对她敷衍。
他是隐晦地告诉她,就到这里了,再迈一步,就无法收场。
皙仪裹着狐裘踏出门外,正好碰见屋外扫雪的阿菱,她高声问她:“姑娘去哪儿?”
她随口回:“晏府。”
晏府还是清静,过了新帝登基最忙碌那一阵之后,府上又没什么人来拜谒。近几年他年纪慢慢大了,像魏皎、温容攸那一批勋爵子弟也都到了岁数,大多都各自成家,也就不再到晏府来听他讲学。
于是最常来的客人,就剩下皙仪。
晏缘之毫不客气,一看见她就招手让她来当苦力。皙仪走到书案前,提笔开始为他誊录卷宗,一边抄一边不经意问: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他给您写信了吗?”
晏缘之不动声色地喝茶,“少则一月,多则再一月,怎么?他给你的信里没写?”
皙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没写。”
“那他给你写了什么?”晏缘之听见她的回答,竟然也罕见地一愣。
她头也不抬,一边誊抄一边随口答:“叫我安心待在府上,好好等他回来。要是闲来无事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亲事。”
说完,她抬眼看晏缘之,神色从容到仿佛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毕竟也满十六了。”
晏缘之脸色难得地沉下去,且良久没有缓过来。他苍老的眉宇间萦绕一丝微不可察的迷茫:
“他当真这么和你说?”
“那不然呢?”皙仪回得理所当然,“谁到了这个岁数,都要考虑这些事的吧,我也没有胆子大到违逆俗常的地步。”
这句话就说得太明显了,话音才一落下,晏缘之脸上的客气礼貌的淡笑都快挂不住,嘴唇黏在上面牙肉,牙齿都快冻僵。
他一偏头掩去忽然冒出来的讶异与尴尬,以及那一寸不知为何探头的遗憾与可惜。
“倒也是,玄英想得周到。”
晏缘之手一撑头,当真仔细思索,一字一句细细同她分析起来:“从前也有不少向你提亲的人,我那时没让玄英应下,因他在朝廷的地位也就那样,何况你们两人名义上是师父与学生,联系不算很紧密。所以来向你提亲的那帮人,你看不上,我也看不上。”
皙仪听到那句“联系不算很紧密”的时候,笔尖还是微微顿了一下,在纸上洇出轻浅的一痕多余墨点。
这点小动作不见得能逃过晏缘之的眼睛,皙仪干脆不装,搁下笔,直言问道:“那您觉得谁合适?”
晏缘之拂了拂两袖肉眼不可见的积灰,“这你也要问?还没看出来?”
皙仪冷哼了一声,她倒是清清楚楚,也就是一年前的事情,晏缘之明里暗里要她去接触的那人,但是……
“第一,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上京,您真要是做这么绝,让我跟去润州,我会不会依、能不能听您,您心里想必也能有答案。再有,他是温容攸的亲弟弟,您要是想让我跟公爹还有舅兄一辈子闹不愉快,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