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抱她起来,多半要惊醒她。更何况……
他自觉越过这条线,未必能再踏回来。
韩寂疲倦地揉按眉心,正要先站起来,忽而腰间横来一双手,柔软又薄凉。皙仪体温似乎一直这样,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冷得离不开毛毯与暖炉。
这样凉的温度,本该浇灭他心头所有荒唐的旖旎。
然而女郎突出的腕骨硌在他侧腰,触感实在太难忽视。皙仪一直清瘦过分,手腕永远掐不出一点肉,细得碰一碰就能折断。大概是从幼年开始没过过好日子,因而许多年了也养不回来。
韩寂想,这一夜,他大概要用尽一生的自制力,才能堪堪把这双纤细的手移开,再默默无声地离开她身边。
皙仪微微瑟缩了一下,应是觉得冷,所以下意识往他身边靠。她一直怕冷,冬夜点上炭盆的话,也总是睡得沉。
今夜饮了酒,又点了这样浓的安神香,难怪那么久了,也仍在梦中。
韩寂伸手,为她拢紧身上的薄被子——
然而皙仪也不知道梦见什么,手上忽然用力,紧紧箍住他腰身,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韩寂顿时一寸都挪动不了。
“玄英,玄英……”
她仍在呢喃,摇着头,发丝轻轻曳动。
而后,皙仪像是醒了一样,掌心移到他胸膛……
至少韩寂现在已经不敢再回忆,他是怎么在一片迷茫中被皙仪压到木地板上,又怎么手脚慌乱地想抗拒,却又不敢用力。
皙仪不知何时落下眼泪,满脸湿意,连不成句子的梦呓也带上浓重的哭腔。
她胡乱地唤着,从“二哥哥”再到“玄英”。
只有他,哪怕在梦里,她无知无觉中喊出口的,还是只有他的名字。
皙仪的眼泪砸到他脸上,顺着脸颊落进脖颈、肩窝,烫得他浑身一缩。
韩寂愣愣地伸手摸了摸——他抚上皙仪脸颊,碰到一手的水迹。
她为什么常在梦里哭呢?清醒的时候,永远像一潭翻不起风浪的水,安静到沉稳,沉稳到让人敬佩又心疼。
唇角像被凉风拂过,又像一片冬雪落下,极其轻微的触感,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韩寂睁着眼睛看窗外一片昏黑的天色,脖颈上还缠着皙仪的一双手。
他清楚地知道,他刚才没有拒绝皙仪轻轻贴上的嘴唇。
韩寂送走冯岩,默然地独自在屋内坐到深夜,手边的一盏茶凉透。
今天是建业年的末尾,也是新年的第一天。但他满脑子已经只剩下,今日正月初一,皙仪正式走进了十六岁。
而他和她,也第二回 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长久分离。
初一没有月光,他呆滞地看向窗外,景色并不好。
就在此时,回上京的队伍路过一片清溪,皙仪探头去看,恍然回到横溪小镇,韩寂秋闱回来的那个夜晚。
她跟着他去放灯,许下一辈子做家人的愿望。
而今呢?愿望还能实现吗?还是她自己,已经不满足只做他的家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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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秋为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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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好梦尤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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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赵澹在建业末年的除夕夜崩逝,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因而正月一过,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太庙去,以晏缘之为首的诸臣跪拜山呼万岁,东宫太子赵揽便成了国朝的新帝,是为显德年的开端。
一代更迭就此罢了,潦草又匆忙。没有先帝开疆拓土、一统中原的热血激荡,更没有匡扶国朝、白手起家后的万象一新。
显德元年的韩府,也与从前几乎毫无分别。
皙仪在暖和的屋子里躲懒,窗子紧紧关上,窗纱很薄,隐隐能看见晶莹剔透的雪色。
她都忘了这是回到上京之后的第几场雪,总之一夜夜漫长又无聊,似乎日子都是重复的,天气也一样阴沉,不是阴天就是雨雪。
终于在今日等到韩寂的第一封信,是晏府的管家亲自给她送过来的。原本寻常家信走驿站就好,没道理特地麻烦晏缘之,走他那条门路。然而皙仪那天半梦半醒地做戏,晏缘之也不得不在天道人伦与师生之情间做出抉择。
好在现在看来,他暂时是愿意为他们遮掩的。即使不同意,想来也不会硬生生拆散。
她难得喜形于色,匆匆揣着信回到书房。
信中字迹依然一如既往端正,皙仪轻轻抚上第一行字,明明是统一制式的澄心堂纸,她却触到属于南边独有的潮湿气息,如同横溪小镇拂过的夜风一样。
“寄予朝晞。”
朝晞?他似乎很少这样叫她。皙仪蓦然淡淡一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随口取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