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任的水部郎中,前两月长子满十八。他也不算好出身,因而不想谋高门女郎,就想择个门第相当的。而今朝廷,出身寒庶,但前途无量的,也不过就韩寂一个,看上皙仪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皙仪撩裙摆坐下来,铺了一张纸,阿菱凑上去为她磨墨,听她毫不在意地回答:“没成,想想也成不了。”
阿菱挠头,“为何不成?”
皙仪随意落笔,笔迹锋利如刃,第一行字是“润州陶祈前辈敬启”。
她一边不假思索地写下一行又一行套话,一边分出两缕心神回答阿菱:“因为他家想找个贤惠持家的媳妇,嫌我念过书,聊了两句就跑了。”
阿菱嘟嘴抱怨:“真没见识!”
放在以前,皙仪或许还会跟着她一块嗤笑一声,到现在,她只会面不改色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半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讲。
阿菱跟着她念书,也识得很多字,她一边看一边好奇:“姑娘,怎么想起来给润州的人去信?”
皙仪:“晏老让我帮个忙。”
阿菱瞪大眼睛:“这是晏公要写的信?那他怎么不自己写?”
“他没空。”皙仪淡淡回,抬头看阿菱,目光冷静而锋利,“官家大限将至。”
阿菱顿时捂住嘴,左右看了看。片刻后,她拍了拍胸口,这口因为惊讶噎着的气终于顺畅。
“可是前月官家不是还亲临大殿考察士子吗?这才多久,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皙仪低头,续上那封信,“谁知道?可能年岁也差不多了,活到他那个地步,说不好也就是摔一跤、扭个腰的事情。”
阿菱苦恼,“那国丧三年,主君和姑娘的事又有得拖了……”
皙仪听见她这没头没尾的傻话,忽而眉头一皱,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意味不明。
她落下最后一笔,“觉摩”两字,而后搁下笔,对阿菱道:“守不了三年。”
阿菱又蒙了,“为何?历来帝后崩逝,都应守三年的。”
皙仪活动活动手腕,“建业年之前,国朝历经几十年战乱,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官家和皇后养了民生十多年,也没彻底恢复过来,以后还有的是日子熬。所以,赶着人生孩子呢。”
这些一半是晏缘之告诉她的,一半是她自己悟的。
半晌后墨色干涸,皙仪将信纸叠好,唤来老管家。老管家听见她是要寄去润州州府,疑惑道:“姑娘何时与润州州府有联系了?”
皙仪又解释一遍,但老管家依然不放心,关切问:“那晏老相公是要寄予何人?让姑娘代写,又是否合规矩?”
“管家放心。”皙仪一笑,“晏公既然让我做这件事,那他必然已做好万全准备,不会有事。何况,只不过是请人帮忙照顾一个刚登科的进士,此事在哪儿都很正常。”
老管家于是不再多问,反倒阿菱好奇道:“哪个新科进士?居然能劳动晏老亲自去信?”
晏缘之年纪慢慢上去之后,便再不多收学生,算起来,上一个与他十分亲近的学生,还是六年前登科的韩寂。
因而这些年晏府越发清静,他从前的学生各自有各自的去处,到现在真正侍奉他膝下的,就剩下韩寂与皙仪。
皙仪不甚在意地随口回:“温齐光次子,温容攸的幼弟,容倚。”
与此同时,韩寂引着白裘青袍的年轻人走进府内,正好撞上要去送信的老管家,老管家连忙唤了声:“主君,这位是……”
韩寂“哦”了声,与青袍人对视一眼,青袍年轻人很快朝老管家一拱手,而韩寂同时介绍道:“这是温府二公子,隐秀。”
一门之隔,皙仪清晰听见他们三人对话,她神色僵了一刹,匆匆打开门,寒风灌进来。韩寂与温容倚一同立在庭院里,一个温厚,一个清寂。
她勉强一笑,对韩寂道:“师父回来了?”而后又看向温容倚,装作不知道一样,“这位是……?”
温容倚客气而疏离地朝她一揖,“温隐秀。冒昧来访,还请小韩姑娘见谅。”
这句话她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下意识就回出口一句“没关系”。
皙仪与韩寂坐在一边,温容倚坐对面,三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偶尔搭两句话,大多也都是朝事。
韩寂与晏缘之谈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不避着皙仪,而温容倚听见他提起刘遵、魏凛一类人时,神色也并无半分变动,仿佛皙仪天生就应该在这里。
“……官家现下的情形,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朝中必有一番变动,隐秀现在去润州几年,虽然路窄,但想来会更稳当。”
韩寂徐徐解释,若是其他时候,他其实不会这么细碎地向人解释什么,但是温容倚去润州的事,是晏缘之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