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陡然一跳,隐约感觉到什么。
果然,喝过半盏茶之后,魏源犹豫斟酌着对他开口:“玄英啊……”
韩寂连忙拱手:“魏大人。”
魏源一偏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没事没事,不必这样客气。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对四娘是怎么看的?”
韩寂垂眸,恭敬而有礼地回:“魏四姑娘是上京贵女典范。”
十分合适的回答,至少在魏源听来,挑不出半分错误。
魏源却更愁,他苦着脸,搓了搓手,犹豫了半晌,方又接着道:“那……唉!算了,管家——”
管家应声进来,魏源吩咐道:“去请四娘过来。”
说完,他转向韩寂,拍了拍他肩膀,“我家四娘做事稍有些荒唐,她一会儿若出言冒犯你,还请玄英体谅。”
韩寂颔首,“大人放心。”
片刻后,魏慈一身绿衣,盈盈步入。管家没有关门,丝丝寒风透进来,韩寂指尖微微一缩。
韩寂先开口问她:“四姑娘……是不是与魏大人说了什么?”
魏慈十分坦然地点头,“是,我坦白了。”
韩寂怔在原地。
她口中的“坦白”,绝不是一件好事。
当日画舫同游,魏慈想要邀请的是皙仪,只不过皙仪病了,去的才是他。正巧,也是在那一天,他得知了魏慈一直想掩藏的秘密。
摇晃画舫上,魏慈茶水泼了满地,她只是冷眼旁观,低眉道:“汾王出了那样的事,我和他的婚约取消,其实对我,算是好事。”
“就像我不想与你结亲一样,小韩大人。”
韩寂默然。
他心知魏慈接受不了这桩婚事,但光凭他与她两人,又没有办法违逆魏源、晏缘之两人的热络心思。因而只能拖延,先是皙仪生病,他这个做老师的,可以借着拖一阵。等到皙仪病好,再患病的,就只能换成魏慈。
韩寂今日听说魏慈病好,也是心中打鼓,不知是不是她寻到了什么脱身的办法,又或者是她妥协。总之他知道,必须得来这一遭。
却没想到,她什么办法也没有,依然不想低头妥协。
他问她:“之后,四姑娘想怎么办呢?”
魏慈发丝飘摇,似乎是风要将她带回天际。
“不知道,但是爹娘总是拗不过孩子。兴许,从此之后我就不在上京了。随处寻个庄子了此残生,就当魏府没有过一个叫阿慈的姑娘。”
韩寂无声攥紧了拳,“抱歉……”
魏慈却爽快地摇摇头,“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与我议亲的换了旁人,也是一样的结局。只是因为你,我能幸运地结识皙仪,其实对我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站起身,广袖猎猎,“小韩大人,皙仪应当不想现在就离开你。若你能做到,就不要太早为她定亲吧。”
魏慈回身,直视他,“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
韩寂深吸一口气,郑重颔首:“四姑娘放心。”
魏慈孤身走进寒风里,只留下一句,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是韩寂与魏慈的最后一面,他本以为在离开上京之前,魏慈会来见一见皙仪,但是她最后没有过来,甚至也没有送一封信。
转眼是十二月初,又是一年岁末。
魏府少了个“重病去南方休养”的四姑娘,韩寂与魏慈的婚约,自然而然取消了。
韩府如今要忙的事,只剩下皙仪的及笄礼。
她生辰在除夕,平日里身边朋友又不多,因而当天来的人,只有一个晏缘之。
即使如此,皙仪也很满足了。
放在从前,若她没有被韩寂捡走,能不能活到及笄礼都是个问题。即便好命地赖活这么久,大概也早早被卖到哪家人家,做妻子、做母亲,也做奴隶。
不要说及笄礼了,梦里也不敢有的东西。
今日是除夕,正经的典仪是不可能有了,晏缘之与韩寂一人送了她一件礼物,又请晏府上老管家的妻子为她挽发,这一场礼就算是成了。
没有念诵祝词,也没有什么冗杂礼节。皙仪这一辈子,本就不是礼节能框住的。
晏缘之赠她一匣子簪钗,他喝了口茶,神秘莫测道:“你别看这些东西素得很,它当年的主人,是皇后宁江湘。”
皙仪与韩寂同时睁大眼睛。
满朝上下,还能直呼皇后姓名的,除去晏缘之也再没别人了。
她一瞬间觉得手中的盒子愈发烫手,甚至不敢握在手心。
宁皇后的旧物……晏缘之就这么送给她?难道不怕折她寿吗?
谁知晏缘之只是云淡风轻地吹凉冒热气的茶水,而后拂了拂衣袖上的尘灰,抬头直视皙仪:
“你也不用太惶恐。虽然这些是皇后旧物,但她不是苛刻的人,也看重天资绝佳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