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牢牢捏紧袖中那张薄薄纸片,等着这阵喧哗离开耳边。
他们应当已经去持清堂候着了,那长宁郡主,想必也不会晚来太久。
皙仪紧握衣袖,从厅堂侧边小门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如汇进汪洋的一滴清水,转瞬已经出现在密密竹林。
她与长宁郡主,时常只隔着一道墙,与半片郁郁竹林。
此处清静,是晏公最常处理公务的地方,几乎没有人声。
她候在隐秘竹林之后,通幽小径间,青衣鲜嫩,不仔细看的话,几乎与绿竹融为一体。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轻若羽毛的脚步声。
雪青裙角摇曳,如重莲花瓣。郁郁竹林的缝隙间,她瞥见垂在腰带上的一块紫玉。环佩相撞,清脆作响。
皙仪以为这样的贵人,出入架势都要浩浩荡荡,然而这位长宁郡主,身边却只跟了一个人。
她悄悄向后绕,知道自己进不去那扇门。
然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背后已有一双眼睛疑惑地盯着她。
“这是晏老看重的那个小姑娘?韩玄英的女学生?”
身边小厮恭敬而讨好地答:“回大公子,正是。”
温容攸皱眉,“她闲着没事,跑到外面来干什么?”
小厮又道:“想来是在厅堂里等久了,和咱们一样,出来吹吹风吧。”
末了,他又紧张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温容攸,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公子……您当年和这个姑娘闹不愉快,后来还遭晏公申斥。想来她也晦气,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言下之意,晏缘之护着韩皙仪,让温容攸少在晏公府邸犯病。
温容攸斜了他一眼,“一穷乡僻壤不识好歹的小孩儿,我跟她计较什么?”
当年她要不是回嘴,他也不至于下她脸面。
小厮松了一口气,正要陪着温容攸回去。却见这人身子一转,偏头“嘶”一声,口中喃喃自言自语:
“韩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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皙仪最终没有见到长宁郡主,也没有等到晏公回府。
老管家急急忙忙传来消息,说三司使温齐光亲自登门造访,韩寂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温齐光是个看上去就不大和蔼的老头子,他掌管国朝财银出纳、盐铁转运多年,已经练出老道而凛冽的手段,面对皙仪的时候,甚至是轻蔑的。
他合上茶盏,朝着进门的皙仪微一点头,“小韩姑娘,我等你许久了。”
皙仪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三司使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甚至没有一句“招待不周”,他轻蔑,她便不敬。
总之都已经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何必还要装表面上的和和气气?她僻远乡镇野生野长,不识好歹到理直气壮。
温齐光神色一凝,片刻后了然一笑,也不与皙仪多说什么,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讲与小韩姑娘听一听。”
皙仪不作回复,只安静等待。
温齐光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不至于因为她这点儿不敬失了勋爵大家的风度。他装个和蔼可亲的长辈,笑问皙仪:“听说小韩姑娘也要满十四了,寻常姑娘这个年岁,能筹备的事情,也就是一桩议亲。连养在宫里的长宁郡主,也不例外。”
皙仪瞳孔骤缩。
“玄英是个很有前途的后生,他若平平顺顺地走下去,就凭这份资质,还有晏公对他的看重。登台入阁,十年而已。所以,我就斗胆做这个牵线搭桥的长辈,想为小韩姑娘引荐一个人。”
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毕竟,虽有师徒之名,到底小韩姑娘年纪也大了。女学生一直住在老师家中——当然,小韩姑娘与玄英自然清清白白——我只是想说,倘若有心人发散个三分,以你二人这个身份,很快便会流言满城。
“小韩姑娘也是念书的人,天道人伦,乃是国朝之根本,你应当很清楚。”
他说完,慈和地看过来,每一根细纹都掐出一缕强装的亲切来。
“小韩姑娘觉得如何呢?倘若好,我便把那郎君的画像拿来给你看看。”
皙仪藏在青色广袖之下的手已经狠狠攥紧成拳。
她今日的举动,应当是暴露了。所以还未来得及得见长宁郡主,温齐光就要急着来拦她。
可是会是谁?难道早晨青竹林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
容不得她细想太多,温齐光已经再度开口,又问她一遍:“小韩姑娘,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并不是疑问的语调,他今日来,分明就是要强逼。
皙仪恼恨自己今日冲动行事,被这老贼处处掣肘,也算她倒了天大的霉。
但是他说的这番话,却也没有不对的地方。虽说目的是要她与韩寂三缄其口,对温容攸失手杀人这件事装聋作哑,但隐隐之中,确实提醒了她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