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燕巷子豆腐铺杀夫案,齐胤判下来了,七年。”
皙仪静静听着,这案子她知道,拖了挺长时间。
“本来是要往十年朝上判的吧?是因为死者总是殴打她和女儿,所以减下来了吗?”
韩寂微微颔首,“这案子闹得大,当日皇后私下暗访民间,巡察民情。正好碰上那个小姑娘哭着喊冤,把衣裳当庭脱了,身上的伤实在太多,谁见了都不落忍。皇后便出手管了这件事,查出来死者行事荒唐,强占妻子嫁妆,十年里对妻女殴打不停,妻子实在难忍,才一时激愤杀了人。”
皇后一句话落定,就是七年,谁也不敢再多说。
但那个卖豆腐的女人,走到这种地步,大概也是被逼无奈。
一条人命偿还她备受折磨的十年,她又要用七年去还这条命。
韩寂提笔,纸上寥寥百字,便为此事定论。
皙仪瞥见书案上有一封叠得齐整的信,她翻出来看了看,然而第一行字映入眼帘,她却已经睁大眼睛,怔怔开口:
“二哥哥……”
韩寂看过来,低眸,慈悲看她:“小皙,放下吧。不用再看了。”
皙仪捏着那张纸的手微微颤抖,最前面几个字,写的是“皇后殿下敬启”。
韩寂想将鹃娘的事呈给皇后,而非官家。
她听说过皇后宁氏,传闻中,她是随官家征战四方的传奇巾帼,当年官家军队打进上京的时候,李周王朝金吾卫以肉身为皇城之盾,官家不忍屠城,久攻不下。
最后那句屠杀令,是皇后下的。
于是血流漂杵,三月不绝。
她还听说,李周朝的末代皇帝,头颅是皇后亲手斩下的。
自建业元年以来,皇后始终与官家临朝共治,垂拱殿上、福宁殿中,四处都是她的影子。帝后二人功绩并立,一同被世人称颂。
皙仪知道,这也许是最有可能帮鹃娘的人了。
但是……
“你要怎么呈给皇后呢?”
韩寂从她手里抽走那封信,声音婉转低柔,与她道出一个名字:
“长宁郡主。”
许国公裴朝章的幼女,自出生起,便养在帝后膝下,是无名有实的国朝公主,勋爵贵人已是压在韩寂与皙仪头顶的阴影,但长宁郡主,却立在世家之巅,是为国朝典范。
她每月初二、十四都会来晏公府邸,独自听晏公讲学,寻常人很难得见她一面。但是既然在晏公府中,韩寂未必不能想出办法。
皙仪知道的,有时她过来的时候,她就在一墙之隔,等着晏公教完她,再来找她。
但那座墙,大概是一辈子也越不过去的关山。
她想,也只有长宁郡主能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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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下攘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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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天光未亮,韩寂便要出门上朝。老管家元沛关上门的一刹那,皙仪立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往书房方向走。
韩寂应当不会把那封信带在身上,到底垂拱殿上人多眼杂,一旦被温齐光察觉不妥,必会惹祸上身。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由皙仪来趟这滩浑水。她去晏公府邸是常事,即使韩寂与晏缘之在闹不愉快,晏缘之也不会把气撒到她身上。
只要能潜进去,得见长宁郡主一面,将那封信交给她,事情就很有可能会有转机。
但是韩寂仍然不愿意,他总是这样,能自己揽的事情,都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皙仪无奈,只好起了个大早,趁着老管家送韩寂出门这段时间,悄悄地进他书房,带着那封信立刻去找晏公。
今日就是初二,错过了,还要再等小半个月。
到时什么痕迹都被温齐光抹平了。
马车停在晏府门口,晏府老管家见她下车,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是自然随和地迎她进去,甚至语声还带三分热切。
“小韩姑娘稍候,老相公才去上朝,许是午间才会回府,您先去厅内坐一会儿。”
皙仪袖中捏着一封信,在厅堂内等过半个时辰。
门外陆陆续续有嘈杂声音传来,喧哗扰人清梦。应是那帮勋爵子弟到了。
她与这些人只偶尔打个照面,在晏公座下的这些学生里,除去神秘的长宁郡主,韩寂与皙仪是最独特的两人。
她也不是没有和那些人一道听过讲学,但是有些人就是刻薄到过分,门户之见就像是刻在他们骨子里一样,仿佛见到勋爵之家之外的人,就要浑身起红疹。
皙仪被明里暗里讥讽过几回之后,晏公便不再让她和那些人见面,一是为了护着她,二,其实也是不愿意过分斥责那帮勋爵子弟。
她记得的,温容攸就是其中一个。
皙仪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心想,这人还真是不得好死,处处都蠢得可恨、坏得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