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她立刻拒绝,垂下脑袋嘟嘟囔囔,一根青菜啃了大半天,“我自己要识字,那得多久呀!我现在书都没碰过,笔也没摸过……”
她眼巴巴看着韩寂,“你给我取一个吧,就算你说的什么名姓寄托什么什么的,那你不往那儿取嘛!就简单的就行,否则你以后要怎么叫我?难道一天到晚‘哎哎哎’的吗?”
韩寂顿了顿,把米汤碗搁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先吃吧,吃完再说。”
她扁扁嘴,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故意把青菜啃得嘎嘎响。
就要一个名字,她从亲爹娘家盼到养爹娘家,这回好容易盼到这个人收养她了,结果他还是不愿意给她取名字!
那以后她墓碑上刻什么?赵老羊之女?
她可不要!
还想演一演,掉两滴眼泪下来,好让韩寂心疼心疼她。谁知道这两天哭得太多,委屈倒是委屈,但是眼泪偏偏是一滴也掉不下来了。
于是只能皱着小脸儿,看上去苦哈哈,要是哥哥在,说不准刮她鼻子,笑她光打雷不下雨。要是换了那畜生,多半一巴掌呼上来骂她晦气死了。
她脑袋快埋到饭碗里,正心酸得厉害,忽而脖子一凉——她被人温柔地托着下巴和后脖颈,头直直抬起来,正对上韩寂眼神。
韩寂低下头哄她,“慢慢吃,吃完教你写名字。”
她呆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立马亮了,她喉咙一滚,赶忙把那棵青菜咽下去,“你想好了是不是?我有名字了?”
她像是乐坏了,傻乎乎看着碗,愣了好久,又抬头看韩寂,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脸都皱巴巴的。
韩寂这颗心,就一寸一寸地软了、化了。
这个孩子啊,得个名字就开心成这样,从前,应当是缺少了很多、很多。
他摸摸她头发,怜惜又心疼。刚才他说,他不配强加给她期冀,所以不配给她取名,但是孩子的眼神向来最恳切,他又要怎么拒绝?
只好斗胆做了赠她名字的人,以后要好好照顾她,把她养大,才算尽了取名的职责。
孩子个小,爬到他腿上,就像只小鹅乖乖窝着,趴在他写字的桌案前,头发快要扫上油灯。
韩寂匆忙伸手捞回来,她人小,头发倒长,像一堆干草似的,乱得打结。他缓缓为她梳通,家里没个簪钗发带的,只能暂时用旧头巾裹一裹。
裹完之后,垂下来几缕碎发,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脑袋,笑呵呵说:“果然顺了好多!”
韩寂淡笑提笔,让她把身前那张纸铺平,小孩子乖乖照做。
墨色在纸上慢慢晕开,他一笔一笔,写得很慢、很认真,字迹端正得过分。
女孩脑袋顺着他笔画动线一动一动,等他最后一笔落下,揉了揉眼睛,转头兴奋看着他:“这两个字怎么念?”
韩寂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灯色照着女孩的眼睛越来越亮。
她搭上他手臂,“皙、仪?什么意思啊?看起来好难写呀。”
韩寂笑了笑,“说你白净、好看。”
她眼睛瞪大,“就这样?”刚说完,又转头盯着那两个字,扭捏了一会儿,“那……那也不错,我是白净,我是好看呀。”
韩寂看得懂,她一边别扭,一边欣喜。
于是他温声解释道:“我说了,我不配对你的一辈子有什么期冀。以后想活成什么样,是我不该参与。所以,我取名的时候,只能肤浅地夸一夸你了。”
女孩听得迷迷糊糊,秀气小脸呆了半晌,才又乐呵呵地抱住他手臂,“好,那就叫皙仪!”
韩寂任她抱着,又问她:“你记得自己的姓氏吗?”
小皙仪立马紧闭嘴巴,连连摇了好几下脑袋。
“不记得!”
她捏了捏他小臂,可怜兮兮地趴上来,“跟你姓不行吗?”
韩寂无奈把她揪起来,“非亲非故,你怎么能跟我姓呢?”
皙仪眼睛眨巴,“非亲非故,但是大恩大德呀!这怎么就不能跟你姓了!难……难道我那个畜生爹老打我,打得我有几回都抽了,半死不活的,就因为他生了我,我就得跟他姓,是死是活都做他女儿了?”
韩寂一愣,这话是疼到他心尖了。
是啊,她家里都这么对她了,他还执着那点道德干什么呢?
他轻叹一声,耐心解释:“不是让你和你家里人姓,我只是觉得,让你和我姓,也不公平。”
韩寂轻轻揉她脑袋,像哄孩子。
然而他心绪复杂,家里挂着的白布在他眼里碎裂开来,像拉长的丝线,捆着他,一圈一圈,逼他从此做个可怜人。
他知道皙仪大概还听不懂,但他仍然坚定而温柔道:
“我知道这辈子注定不富足,所以,你能自由,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