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果然整饬得十分干净,案上又刚备了茶果之类。从人将食盒放下,又问可要先沐浴。
大家平日洗浴都是自去抬水,今日料想是师叔嘱咐,真个把我们当作伤员看。我也不好谢辞,便教送了水过来,沐浴更衣,只觉神清气爽,头疼也减了不少。
从人进来收拾家什,我问他们:“黄公子近日不在此处住么?我见他房门锁着。”
一个年纪小的便道:“小杨道爷不知:你三位进阵次日,黄公子便说西院中只剩他一个,东院武将军又一直在丞相身边,他一出房门,心里便觉空得很,干脆回王府住了。”
另一个笑道:“昨日黄公子随丞相去芦棚迎接两位仙师老爷,晚间过来取些物事,又叨念说‘师祖也是慢性子,偏要明天破阵,这七八个时辰有甚么好等’,被丞相训斥了几句,说不许他今天去接你们出阵,免得言语无状冲撞师长。——不过他晓得时刻,想来也该到了。”
我不禁失笑:“如今西院也只多了我一个,他心里未必就踏实了。”
正说间,天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杨大哥,你竟这般背后讲究我,可见没甚么大碍。”
我开了门,见他神完气足,衣冠齐整,腰间悬着莫邪宝剑。他进门便自家坐了客位,拿起案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我方才在芦棚上听师父教训,好容易才说完,故此来迟,师兄莫怪。”
“道德师叔把你‘教训’得可好,这般满面春风?”
“我素来被师父戒饬得多了,倒也无妨;只是今天说到后来,广成子师伯和太乙师伯都来解围,又多有称赞褒奖我,想来——”他饮尽了杯中水笑道,“哪吒和雷震子定是要平安出阵了。”
他见从人们已经出门,又道:“虽不大合礼数……我还是想问师兄:那黄河阵究竟是怎样情形?”
“为何单来问我?”
“说不得,你道法最高,想来损伤小些,也多得窥些奥妙?”
我险些被一口茶呛到:“那还真是惭愧得很……大家玄妙不同,论道法我也未必事事占先。”
——莫说占先,只求不像阵中所见那般情形,也就知足了。
天化坐了片刻就告辞去东院,让我“好生歇息”,岂知我心中有一件要务,根本就睡不着。
自从出了黄河阵,就能感到丹田中法力慢慢滋长,如同干涸的园圃经了一场夜雨般,生机渐复。此时将房门反锁,甫一静坐运功,果然经脉中流转自如一如往日,不禁窃喜。
阵中幻象,想来多是心底的隐秘所化。我虽自负武艺了得,仍唯恐一朝失了道法修为,不能充当破敌的锋锐。——想来有点好笑,还给自己编出那一场戏文来。
行功一周已毕,我起身走到窗前,随手掐了个诀试试。
——不知怎的,还是变作了花狐貂。
当日无话。第二天金吒和木吒过来“问候”,我也不知他俩是怎么忍心害理说出“多亏杨师兄妙法庇护”的,明明两个气色都比我好些。
后来正说些闲话,姜师叔带着武吉前来,说是师祖和大老爷昨日已回仙府,南极师伯留下,两日后辰时去破红砂阵。师父和文殊、普贤两位师伯教破阵当日来芦棚相见。
师叔叹息说,众师长谈吐如常,却未细讲黄河阵中的详情。他们护体祥光的确黯淡不少,想来失却三花不是好过的。师祖临走前传授了“纵地金光法”,可代蹑云之术,消耗法力极微。
——这大约是我第一次没有羡慕师父得了新法术。
师叔又道:“后天去接那两个小的回来,也不知情形怎样。少停去他俩房中拿件衣服,与我的丹药一同带到前面去,免得临时仓促。”
金吒道:“师叔放心,弟子昨日已经替三弟取了替换的衣履。雷震子的钥匙我也有一把,只等师叔同去。”
凡事计议已毕,三位同门和我作辞,与师叔去取衣服。片刻师叔独自回来,将手中一封信笺递给我,苦笑道:“雷震子留的——这孩子偏有许多心思。”
我接过看时,确是雷震子的笔体:“吾身后付杨戬师兄亲启。”
我哭笑不得,又细想时,那日进阵之前二人并未回相府,想来必是赤精子师伯有意传授雷震子“护体法术”之时,他便揣测来日必有劫难,故此留书。
师叔道:“我恐怕他回来时周遭人多,被看去了也不好,暂且收起来。给你看,也是教你得知:他们小弟兄眼中,‘杨戬师兄’可托身后,是第一个稳妥人。”
师叔这般“褒奖”我并没当真。不过当晚胡思乱想之间,又觉得雷震子才真正是个稳妥人——战阵上刀枪无眼,任凭多大神通本领,谁又能不虑身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