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 她的双耳突然嗡嗡作响, 再也听不见婢女又说了什么。
她只对外喊了一句“都别过来!”便直直地往废墟深处走, 目光不敢移走分毫。
房梁和屋顶塌下来时, 将几块地砖也砸开了,于是,这埋藏于地下的东西就得到了曝光的时机。
芳卿把霍成烨的牌位随手放在一边,缓缓地蹲下身去,动气双手挖掘碎砖碎瓦,心跳震如擂鼓。
她使劲掰着砖块,又拿起一个烛台砸,费力掰了许久,那埋藏于地下的天子诏令渐渐显露了全貌。
芳卿用衣袖擦了擦手,才伸出僵着的手臂去拿。
宫静生前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待了十几年,虽不是先帝表面上最宠信的臣子,却也是位高权重,鲜少有人能与她比肩。
先帝立太子时,她在场;先帝弥留之日,她也在场。由这样一位老臣保管着遗诏,谁能不信呢?
芳卿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封诏书,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慢慢将它展开。
诏文极长,洋洋洒洒近千字。她极快地看了开头,写的是先帝少女继位的旧事——传位诏书总是如此起头。
芳卿的心跳更快,视线移动的速度也变得更快。后面又写到先帝自继承大统后,就因立储一事夙夜难寐。
“皇太子姬盈风操欠缺,行事乖戾。朕念其未有大过,深怀母子恩情,未行废黜。然立储数年以来,姬盈秉性未改,难以托付祖宗所创之鸿业。”
……
之后,草诏之人以先帝口吻一一阐述了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姬盈如何不足以继承先祖创立的江山。最后笔锋一转,终于落到了钦定的继皇帝身上:
“惟女姬旖振武崇文,深肖朕躬,应以嗣膺大统,即皇帝位。”
芳卿的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再看仍是“姬旖”二字。一笔一划,分毫不差。
如果此诏为真,那么先帝便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
最后的落款是永徽六年八月四日,也是先帝崩逝的前一日。
芳卿手持诏书,不知何时僵坐在了废墟之中。手里的东西如同持续燃烧的火药,使她发热冒汗;从断壁残垣之间灌进来的北风又使她的身躯寒冷得发硬。
她倒真希望是她最近念着诏书的事,走火入魔了,才做了这样一桩噩梦。
可她呆坐着,就是迟迟醒不来。双手因为挖掘碎块受了伤,火辣辣的疼。如果是梦,倒也早该醒了。
芳卿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不说此时拿定个主意,脑海里就是半个念头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
连决听到下人的议论,就撇下了晚膳,步履如飞似的向郁府走。
最近离奇死了那么多朝廷命官,别说大理寺,就是他们解烦骑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他就怕这群人有意谋害芳卿,所以特意挑了她给霍成烨上香的时候,制造出塌方的意外,取她的性命。
连决一路疾走,实则早已迈开大步子飞奔。
郁府的大门不好进。即便门下认识他是国舅,也不会立刻放他进去。他等不及芳卿府上的人通传,因此又走了“老路”,从自家的院子里翻了过去,从天而降似的落在芳卿的府上。
好在郁府的下人们大多都凑到了灵堂附近,没有人撞见连决翻过来。但他进来后又疾步向灵堂赶,几个婢女见了,都惊异他怎么会出现。
连决一跨进院子,只见若干婢女都围在外面向里张望。而她们面前只有半个坍塌的废墟,空气里弥漫着死亡一般的静寂。他一下子就被冻在了原地。
原本只是几步路,跑过来根本不累,但连决赶到这里,却突然开始喘息。他的脚步定了一下,又倏地拔腿向前冲去。
他像一道箭矢般越过了那群婢女身侧,旋即赶到了门前:“令——”
芳卿呆滞了许久,但真醒过来也快。
早在门外响起连决的脚步声时,她就连忙藏起了诏书。万幸是冬天,衣袖怀中皆有地可藏。
但她怕藏进衣袖里容易掉,遂一把塞进了胸前的衣襟中,慌忙拿起放在一边的牌位抱起来,挡住那一块鼓包。如此既能掩盖,又能压着它不掉出来。
芳卿丝毫不敢马虎,因为这东西比她的命还重要。
可连决站在门前,看到的却不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只看到芳卿一双玉手沾满了灰泥,甚至连指尖都破了。
赤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蜿蜒流下,她却像毫无知觉似的,紧紧抱着霍成烨的牌位,可见为了挖它,费了多大的力气。
芳卿跪坐在废墟之中,衣裙沾满了灰尘,甚至香肌胜雪的脸上也沾了一点。
她慌张间仰起头看他,额头鼻尖竟覆着一层薄汗,向来从容温柔的眼睛充满了警惕和惊惶,见到是他时,又变成了诧异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