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卿和蔺征一同望去。袤延的甬道上,姬旖坐在马上,从一片暗霭之间徐徐而来,她身上的银甲成了暗夜中唯一一道光辉。
站在两侧的侍卫皆已狼狈负伤,就连来棠身上也溅上了许多的血。
他们都避让至宫道左右,让姬旖一人缓缓骑着马走过来。这阵仗看似在为她造势,但只有芳卿知道,她是怀着胎,不能动武。
姬旖驱着马,“哒哒”不疾不徐地走近,到了他们面前才慢慢停下。
她还梳着白天赴宴时所梳的高髻,只来得及换上了一件武服,身前罩着软甲。不过,她的金簪珠钗珰珥都除掉了,此刻素面朝天地高坐在马上,却是一身不加修饰、浑然天生的凌然气势。
早在她露面时,蔺征便不动了。
姬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也没有动。
走到这一步,已经注定了她和皇帝之间,只能活一个了。
“放人。”
她说完,蔺征还没有反应,但押着芳卿的两个侍卫已经松了手。
“卫符。”她又说。
芳卿正欲把卫符交出去,却又被蔺征拦住了。
姬旖见状也未发怒,反而说了和芳卿同样的话:“你拦不住我。”
“是。”蔺征惨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拦?
提剑杀了她?
可是他下不了手,也不可能下这个手。
来棠立在姬旖的坐骑旁边,俨如她的贴身护卫,似乎就在谨防着他突然行刺。
蔺征的手放到了贴身佩剑的剑柄上。
他目不转移地望着姬旖,说:“但即使只我一人,也能拖延一段时间,等到……解烦骑来救驾。”
来棠身后的侍卫见状,全都严阵以待。众人听他说还有奇兵在后,又不知道那解烦骑有多少人马,一时人心惶惶。
只有姬旖还很镇定,目光始终审度着他。
蔺征抽出了剑,对面也是一阵齐刷刷的刀刃划空之声。他面色不改,却侧过头对芳卿说:
“你们演的戏太真了,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不和。连决又尤其相信你,他一直觉得你在被人利用。”
他又说:“你不敢冒险让他知道你如今的立场,所以他就真的不知道。只怕,连决会以为你和陛下一起被锁在了宫中,现在必心急如焚赶来救你。”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连决就是解烦骑的首领。
芳卿听明白了蔺征的暗示,心彻底一凉。
如果连决毫不知情,必定会跟姬旖的兵马力战到底。即使不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他的行动也会予以她们重要一击,甚至可能令姬旖的即位之路功败垂成。
她质问道:“……这样对你又有什么益处?!”
“对我确实没什么益处。”蔺征低声说了一句,又看向了姬旖。
她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他唤了她一声:“殿下。”
姬旖平静地看向他,没有应答。
蔺征见她这副模样,破天荒地抬了抬嘴角,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像这样骑在马上,而我站在底下,听着他们议论公主殿下要择婿了——那时我只顾仰望着你,根本没想过,你的手轻轻一扬,就指向了我。”
这已经差不多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成婚的时候,我曾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你,也决心爱你护你,让你永远像你我初相见那般无忧无虑。”
只是连老天也没料到,先负心的人是她。阴差阳错,他们走到了同床异梦的结局。
“你早就不是我的驸马了,我也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姬旖无动于衷地说:“蔺郎官,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开。”
再怎么翻旧账,也是物是人非,君心已变。
蔺征不让。
他站着没动,大有让她踩着自己的尸体过去的架势。一把长剑横在空中,似月光如练。
“殿下,我知道你要走到那个位置上,必不可能只有我一人。而魏王的下场,你也亲眼看到了,我也无法成为他。”蔺征眸光一凝,说着竟又微笑起来:“原本我以为,只要能让你安心地过着千娇百宠的生活,一切矛盾便可以烟消云散……但到头来,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你能为我做的这件事,就是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阻拦我?”姬旖冷下了语气:“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他们二人叙话,其余人等都不敢打岔。但蔺征忽然也不再说话了。他敛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杀气。
蔺征握剑的手肉眼可见地紧了紧,抬臂便刺。
姬旖座下的马不安分地动了动蹄子,但来棠首先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挡在了她们的前面,并喊:“殿下,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