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池春(15)

她翻看了一天,临近掌灯时分,还是一无所获。

同僚们都已经出宫回府,芳卿又拿起一本,却见里面是检举豫州刺史及永宁知府欺上瞒下,漏税贪墨的奏报。

她暗自震骇,因为这个豫州刺史薛平志不仅是永康公主的情人,而且他之所以能到豫州上任,也有她从中运作的缘故。

奏报中称薛平志隐瞒豫州户籍数目,以此私吞大量税额。后面还有告发他以低价强买百姓田地的内容,字字触目惊心。

这封奏本若送到皇帝那里,说不定她自己也会被牵扯其中。

芳卿看了一眼上奏人,定临县令伍贤英。

小小一个地方县令,不清楚朝中运作的门道,以为写了奏章就一定会上达天听,但殊不知一路上有多少人看过她这份“密奏”。

如果这份奏本落到公主手里,别说仕途,怕是连命都没了。

芳卿正想着如何处理手上这块烫手山芋,程忍冰突然闯入门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哭着说:

“郁大人!求您救救下官!不要把下官流放啊!”

“你说清楚,什么流放。”芳卿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压:“遣你去黔州做官也是朝廷的恩典。”

“可,可黔州是苦寒之地,楮县更是贫苦——”

黔州位于燕国北部,楮县是它其中的一个县。那里穷山僻壤,地瘠民贫,每年都交不上税,从来没有官员愿意主动去那里,更不要说是从中央派去的。

程忍冰觉得自己是被流放了,倒也不无道理。

芳卿不紧不慢地藏起手中的奏本,说:“当初延选丹书台中书,你说你的名字取自程门立雪之意,我也当你是个有傲骨、有坚守的女子,所以放着那些世家出身的翰林不要,唯独选了你。”

但错了就是错了,芳卿也承认自己看错了人,“我已经因为这件事付出了我的代价,而你,现在就学着做一个真正能忍耐苦寒穷困的人吧。”

“下官知道错了,下官真的知道错了!千秋宴那天晚上,下官不该骗您去偏殿,但下官也是被钟大人逼的啊!”

程忍冰伏在地上哭诉:“钟大人说,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官位是靠自荐枕席得来的,到时不仅官位不保,还要治罪!

芳卿迟迟没有说话,她便又磕了一个头:“下官十年寒窗苦读,又十年苦心经营,也不过只有今日末流七品之职,您也是女子,最是清楚其中的不易。下官实在不能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才受了钟大人的胁迫啊!”

“嗯,说得在理。”芳卿点了点头,却说:“可你是不是忘了,朝廷四品以下官员皆由吏部任命,我也有委令你的权力?我也可以让你的官位不保?”

这世上也没有认错道歉,就要求对方务必原谅的道理。

她说:“之前蔺大人同我要过你的人。你自己也知道,那样陷害他会是个什么后果,绝不是贬官就能收场的。”

程忍冰懵住了,甚至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芳卿这是救了她一命。

“是,是。所以下官糊涂,下官知错了!”她真的哭了,“求您再信下官一回……”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只是这些想法却不能让她知道,所以芳卿没有说话。

程忍冰自知已经不能奢求更多,只道:“舒婧之写了那样的奏本,钟大人知道了,现在又来丹书台威胁下官……您要下官去黔州,可他不会让下官活着到任的。求您救救,救救下官。”

她说着,身体抖得厉害,可见真的害怕。

虽然程忍冰已经不是可信之人,但芳卿相信钟世林也确实如她所说,有过种种威迫利诱的卑鄙行径。

钟世林这个人生得仪表堂堂,借此成了永康公主的入幕之宾,夤缘升迁得极快。但他内里是个斯文败类,常常仗着女官们不敢向公主揭发,暗地里揩油欺压她们。

他虽然没有打过她的主意,但估计也是因为忌惮她的官位和她身后的人,只是依然不甘寂寞,时不时过来在言语上纠缠。

所以芳卿也知道钟世林向来狗仗人势,自恃深得永康公主欢心,私下里便为所欲为,龌龊手段不计其数。

他的官职不高,但欺辱女官同样轻而易举。而且他是吏部的员外郎,手握陟黜之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官员的任免。

“如果真的想寻求我的庇护,钟世林一开始威胁你的时候,你就该如实告诉我。”芳卿无动于衷地看着程忍冰匍匐的身躯,不紧不慢地说:

“而不是附逆于他,叛卖上官!”

程忍冰还是一个劲儿地趴着求饶,似乎神志已经临近崩溃。

“你出去吧,”芳卿不见松口,只是打发她回去:“再晚了,宫门就关了。回去好好收拾行李,准备赴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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