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
年少时的十七岁,他早就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父亲的痛苦,那时他在她和姜煜面前崩溃大哭,如今又发现真相,便更加易碎又麻木。
李婧抿了抿唇,“林岭,你总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又有什么事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又要折腾自己?”
“让你自己疼,忍着不怨不恨,忍着不谅不忿,最后将自己忍成了这副模样,这就是你寻求安心的方式吗?”
杨林岭抬眼看着李婧,有些茫然失措。
“……不是。”
他脑子早就已经生了朽,昏迷、手术、麻药,让他不知道怎么说又该怎么做,他艰难地调动着自己能有的语言,难受出声:
“不是这样的。”
李婧瞧着他,“那是怎样?”
“如果你就是要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那一开始,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没有……”
“我做了个梦,”青年竭力想着,“梦里我做了很多错事,我只有这样才可能被原谅,我过得不好,或许他们就能高兴些。”
他小声道,“我想让他们高兴。”
“所以,所以只能这样。”
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折磨自己,让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从不敢怀念那些美好,再也胆小的不敢过得太好,再也得不到他本应该有的幸福和顺利,这就是他应得的命运。
他只能如此,靠这样的方法,企图补赎。
他不想再做梦,也不想再日日从噩梦中惊醒,而眼前一片黑,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孩子在水中的眼神和林欣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他只能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
从此的夜晚,再也不敢摁灭灯光的开关。
李婧从杨林岭看向她的眼神里,说那句话天真又茫然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他濒临崩溃的绝望。
那双眼睛分明在说你救救我。
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好多了,你快回去吧。
杨林岭是不想让李婧看到他这幅狼狈至极的模样的。
他一点也不想让他记忆力最后的光亮也变得模糊,知道他那不堪的罪恶和过往。
于是他只能像个得不到糖小孩子,他说着没关系我很好,又说我没什么事只是太累了,催促着面前的人快些离开,只有眼里露出的情绪在说着疼和祈求。
李婧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是什么让杨林岭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可又实实在在地有种感同身受的心疼。
她是知道这样的感受的。
于是她留下来,只想让他能好受一点。至少别再那么害怕。
李婧没有再追问杨林岭那个梦是什么。
她伸手替杨林岭掖了掖被角,“是不是累了?”
青年眨眨眼。
李婧说,“我其实没走多久,只走了小半个小时去买水果,回来你便醒了,是不是还没休息好?”
杨林岭忽的明白李婧的意思,他声音很轻,“……我不想睡。”
李婧看着他憔悴的面容。
她伸手拨了拨他额角的碎发,“现在才四点,再休息一会儿吧,我陪着你,等醒了我们就吃饭,好不好?”
“……你不走?”
李婧点头,“我不走。”
杨林岭便顺从躺下,没有血色的脸颊挨着雪白的被子,更显得乖巧又听话。
李婧看着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后看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便站起身,想去坐凳子。
只是她刚站起来,衣角便被拉住了。
她回头,看着杨林岭略带惊慌的眼神,“你、你去哪儿?”
拉着衣角的指尖泛白。
李婧叹了一口气,她转身解释安抚,“我只是去坐凳子,没有要走。”
她拍了拍杨林岭的手背,拂开,准备去拿小凳子。
杨林岭却抓着她的手。
他模样很是惊慌,李婧定定地看了杨林岭片刻。
明明是这么乖的一个人,在从前也从来明亮,如今却连一声他害怕都说不出口,小心翼翼地攥着衣角,拉着她的手都不敢用力,仅仅只是握住她的食指。
李婧没有挣开,弯腰将几步外的凳子勾了过来。
“我陪着你。”李婧温和道,“别怕,我在这里。睡吧。”
杨林岭其实已经很累了,他睁着眼确认李婧的存在,李婧也不说话,没一会儿,他便闭上了眼。
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就这么拉着李婧睡着了,李婧想抽出手指,杨林岭却不自觉地用力。
睡梦中皱起了眉,想必又不是什么太美的梦。
李婧在长久的注视中最后妥协,她伸手握住杨林岭的手,“我在。没事的。”
而她握住的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露出的手腕却有一道又一道的伤疤和划痕。